“我可不後悔。”
他倒反過來瞧不起人家了,他深深地弓腰,本來能正好看到人的腿間,他也翻出很大的一塊眼白看,說:“家什長在你們身上,才可惜了呢。”
柳弦子說話的對象包括男人和女人,涵蓋了整個人類。他比胡剛的胸懷更闊大,他不搞男權主義,也不提倡女權主義,就因為他的經驗跟胡剛不同。胡剛逛遍了關東妓院,以為天堂的女人都是供男人玩的;柳弦子進過劇團,他知道唱戲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說真的,唱戲的女人更會玩,她們能把三尺長的水袖玩出多少花樣,就能把一手握的家什玩出多少伎倆。柳弦子獨出心裁,能把大弦子一抖,她們也隨機應變會撥弦。柳弦子走進了藝術殿堂,自然把人性看得比胡剛更公平,更合理,更進步,更美麗,更符合藝術本質。
柳弦子技藝超絕,中流河兩岸沒有人能趕上他。鄭小群苦心孤詣,以柳弦子的藝術為目標,苦苦操練,仍然沒有學會自拉自唱。他帶著墜琴去南鄉,像城裏的工人一樣上班下班,讓他有了更多的時間拉琴,他總有希望學會自拉自唱。蓋起了開會的大屋子停止淘金,粉碎了他所有的理想。他希望淘金日久,學會技術,將來像杜邦和朱金鬥一樣做師傅的理想破滅了;他希望一輩子淘金,像城裏的工人一樣按時上班下班,有更多的時間拉琴的理想破滅了;他希望淘金工人重新劃班,把他跟美人兒朱萍兒分到一個班上幹活的理想破滅了——自此後他們要分得更遠,像沒有南下時一樣;他希望光吃地瓜,把每天的生活補助費省下來貼補家用的理想破滅了……隨著開會的大屋子蓋起來,鄭小群自己構築的理想大廈徹底塌掉了。他在老華和胡剛老婆的婚宴上喝醉,人事不省,不知道老華揣了自己的《聖經》,還會有實現理想的別致手段,保養了一雙白手,並沒有白費了金子樣的時光。老華和胡剛老婆的蜜月裏,必定有鄭小群想象不到的許多曖昧與探索,幸福與瘋狂,許多地瓜埋進灶裏,許多白手翻過《聖經》的華美辭章。胡剛去世,鄭小群失去了人生的導師,隻能在蒙昧的林子裏瞎闖。小秋雲濕漉漉躺在井旁的啟蒙,小妹懶洋洋叫揉的誘惑,隻為他盲目的青春漂蕩,打下了堅實的人性基礎。天氣嚴寒,要期待水流花開的旖旎風光,還需要能漂起船槳那麼多春水,那麼多放縱,那麼多肯定與應許,那麼多自由與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