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媽冰壞了身子憑什麼打仗!”
道善簡直是給新四軍傷病員丟人,他“枝如鐵杆如銅”,不至於這般受不了冷雨。台上台下一齊大笑,一下子消了氣,把姚麻子說來不來的事情忘了,夜裏的戲繼續演下去。
沒有革命的老媽媽知冷知熱體貼傷病員,郭建光被冷雨擊打倒地也是自然的。要是逛遍關東妓院久經情場的胡剛看了戲,他才會囑咐下雨的噴槍躲開不戴帽子的人。
胡剛胃痛,做了手術,他已經顧不得看戲了。他胃痛初起的時候,喝蘇打水還能止痛。蘇打水效力漸失,他用拳頭頂住,拳頭把肚子外麵的皮快要頂破了,比肚子裏頭還痛,裏麵的痛才會減輕。他的老婆沒有辦法為他鎮痛。胡剛老婆牙齦鮮紅,給老華吃燒的地瓜,用心良苦,她就是用同樣的好心情侍候胡剛,胡剛的胃也隻會痛得更厲害,地瓜燒胃,剝了皮吃也不行。胡剛老婆的手要是能像老華的手那麼白,手指那麼長,能伸進胡剛的肚子裏頭,給他把痛的地方摘去,才會有效。
胡剛不能從老婆手上緩解病痛,他去醫院找白手。三河縣人民醫院的醫生也沒有老華的手白,他們戴了塑料的白手套,才差強人意,把胡剛的肚子打開,收拾一番。從醫院裏回來,胡剛的手就從肚子上拿下來了。他更見消瘦,原因就是吃不多。他把手擎在肚子外麵比畫給人看,拇指和食指勾起來,他說一個胃切得就剩下這麼大,盛不下一個蛋子。此後的年月裏,他要想不被餓死,還想長肉,就得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吃飯,把小饅頭做成蛋子那麼大,他用兩根指頭捏住掰開吃,一頓吃一半,一會兒餓了,再吃另一半。他的老婆要是有耐心,能像燒地瓜給老華吃那樣,不嫌麻煩,能把地瓜曬成幹,磨成麵,做出比蛋子還小的窩窩頭,他倒可以不費力氣,用不著掰開就能吃,一頓吃一口,也就夠了。老婆做那麼小的窩窩頭,不僅不能像男人做窩窩頭那樣省力不用手,她就是用手,也很難為她,她可沒有那麼小的指頭鑽眼兒。
什麼事情也不能令胡剛發愁。他的胃隻剩下盛不了一個蛋子那麼大,隻要不痛,能讓他把手從肚子上拿下,他仍然會笑嘻嘻比畫出別的物體。他關心送給老康保的酒瓶。他脫光衣服,像個泥猴子似的穿行地下,以身試泥,用舌頭品嚐,終於找到了舔起來像女人奶子的窯泥,給老康保做了酒瓶。他擔心老康保不照他說的辦法做,先用水泡,再用尿泡。在縣城醫院裏手術,剛剛從麻醉的昏迷中蘇醒過來,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送給老康保的酒瓶。看著醫生白大褂的衣領上有汗漬的一溜黃邊,他不知道酒瓶外麵是不是泛出了老康保的尿漬。他的胃不痛了,走進淘金人的夥房,一眼看見放在院子裏的酒瓶,正是他想望的樣子,不用問,也知道老康保照他說的用尿泡了。他不由大喜,用兩隻手朝著下身比畫,問老康保拿酒瓶當尿壺,是不是很舒服?老康保微微一笑,深情回味,拒不告訴他。胡剛想知道更多的細節,看著鄭小群詢問,用童子尿泡過沒有?鄭小群一句話不說,臉紅了。
胡剛隻剩下那麼小的胃,實在裝不下太多的事情了。姚麻子要來視察看戲,他也顧不得過問。在場院裏築了台子,栽上蒿草假裝蘆葦蕩,他的手又捂到了肚子上,沒有看見澆草的兩個人生氣下雨,直射不戴帽子的郭建光。夜裏的戲演過之後,台子上的蒿草被勤快的女人光著上身收拾起,挑到自家門口曬開,胡剛捂著肚子看看,無動於衷。美人兒朱萍兒從他的身旁走過去,到工房子裏上班,胡剛一隻手牢牢地捂住肚子,兩隻眼睛緊緊盯住朱萍兒的背影不放。上夜班的鄭小群準備去夥房吃了飯睡覺,問胡剛的胃是不是痛得厲害了。胡剛的臉陰沉沉的,說:
“你後悔吧。”
鄭小群不知道,胡剛的胃跟他會有什麼關係。
胡剛說:“我叫你看好了她,就幹了她,你不聽。”
鄭小群這才明白,胡剛在說朱萍兒。
胡剛無情地宣布,像看見了事實一樣:“她叫人家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