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主角(1 / 2)

除了多年前被打死的金老虎於長河,沒有人比杜邦更知道,姚麻子視察最愛看什麼了。姚麻子淘金出身,什麼樣的金洞子都下過。他當打鑼山金礦礦長,主宰華東第一大金礦,閱金無數,他要是想看黃金生產,才用不著跑到自古以來隻會製陶不會淘金的南鄉來視察呢。當年他離開金洞子遠行,腰間帶槍,打遍三河,飽覽美女,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擊中日本娘們。日本女人過海而來,背上背著小枕頭,隨時準備放下來睡覺,露出來的鎖骨窩抹了粉,常常令姚麻子神往,不知道窩裏能不能盛下一盅酒。他在打鑼山金礦當礦長那一年正月,要村子裏的業餘劇團去演戲,一眼看準了演孟薑女的小妹。那時候杜邦紅布包頭,手持綁了麻縷的樹棍當馬鞭,把萬杞良抓去修長城,正好給姚麻子私占小妹創造了好機會。土台子上的戲剛剛演完,打鑼山最大的屋子裏,另一台戲又敲鑼打鼓開場了,姚麻子單槌擊鼓,小妹大唱。姚麻子調進縣城當黃金局長,讓小妹回村獨守空房。他的背頭留得更見規模,麻子坑灼灼閃亮,他必定是閱盡了縣城春色,又想到荒郊僻野看花了。看花的最佳場所,自然還是戲台子上。為了讓姚麻子看得高興,必要時通過姚麻子,從打鑼山金礦借來風鑽,接通電力,快速采礦,杜邦準備演戲給姚麻子看,東頂淘金人和南鄉人聯合演一出《沙家浜》。

南鄉的民兵連長於大軍並沒有失去警惕,他以為杜邦故伎重演,想借著跟南鄉人演戲為幌子,拖延時日,不教淘金技術,像教南鄉人打《一封書》鑼鼓一樣,在敲鑼打鼓中,讓南鄉人快快樂樂地上當。他想不通,黃金局長視察金礦,為什麼還要看戲。曆史悠久,發黃的材料太多,杜邦揀重要的說,讓於大軍明白姚麻子視察的真實用意。於大軍沒有看見過戲台子上的小妹,問化了妝的小妹能不能趕得上朱萍兒。杜邦認真回想一下說,差不多吧。於大軍把手一擺說:

“那就簡單啦。”

杜邦不明白他的話。

於大軍說:“他想看美人兒,根本用不著化起妝來嘛。”

杜邦說,姚麻子既然要來南鄉視察,他就不光想看東頂的美人兒,也想看看南鄉的光景。

於大軍說那就更好辦了,南鄉女人到街上曬草,姚麻子趕著天不冷的季節來,方便得很。

杜邦搖頭說不行,曬草的南鄉女人都是結了婚的……

於大軍不等杜邦把話說完,打斷他,一隻手亂揮,氣衝衝地說:“混賬王八蛋,姚麻子還想看處女呀?”

杜邦兩隻手把住於大軍亂揮的手往下壓,叫民兵連長不要生氣。他讓於大軍回憶剛剛發生不久的事情,問於大軍,蘇修社會帝國主義發射火箭到西昌,全民參戰,大家都拿了棍棒,聽於大軍指揮,俄羅斯女特務為什麼沒有來?

於大軍說:“俄羅斯女特務害怕棍棒,不敢下來。”

杜邦說:“不對,俄羅斯女特務根本沒上火箭。俄羅斯女特務不上火箭,並不是她害怕中國人的棍棒,中國的棍棒直豎豎一片,她倒喜歡呢,是蘇修頭子舍不得讓她來,不準她上火箭。”

於大軍問,蘇修頭子留下女特務幹什麼?

杜邦不容置疑地說:“演戲嘛!蘇修頭子就愛看女特務演戲。修正主義都愛看戲,越是大官越愛看。”

於大軍冷冷地說:“我明白了。”他停一停,慢條斯理地說,“這麼說我們演戲,就是為修正主義服務嘍。”

杜邦說不一樣,他被老兩打傷過的一隻眼睛別別跳動,跳了一會兒說:“我們演的是革命樣板戲嘛。”

於大軍終於同意了。不過他嚴格要求杜邦,隻演革命樣板戲《沙家浜》,不打《一封書》。杜邦傷愈的眼睛不跳,穩穩地答應了。

大家並不都像於大軍的頭腦這麼複雜,始終裝著敵情。演戲總是讓人高興的事,用不著那麼警惕,好像蘇修社會帝國主義發射火箭到西昌似的。再說啦,即便蘇修社會帝國主義真的又發射了火箭到西昌,火箭上裝了蘇修頭子舍得放出的女特務,大家隻不過再拿起棍棒上陣罷了,連小媳婦香英棍棒在手,也不會害怕。鄭小群另有心事,當屬例外。鄭小群拉琴,還沒有學會自拉自唱,演起戲來,有人替他唱,他倒沒有什麼不高興的。他生得晚,小妹演戲的流金歲月裏,他還沒有長到墜琴那麼高,不知道姚麻子腰間帶槍看戲,有危險的到底是唱戲的人,還是拉琴的人。姚麻子當了黃金局長,腰間不再帶槍了,他要來南鄉視察看戲,鄭小群還是無端地恐懼,就怕姚麻子威脅的目標會對準他。他幫小妹挑水,小妹讓他揉腰,第二次還讓他揉不是腰的地方,都不是他懼怕姚麻子的根本原因。他對姚麻子的畏懼,是與生俱來的,跟演戲的小妹息息相關。小妹演戲正當盛期,扭捏一下說她不演了,鄭小群跟著父親去她家,動員她“演吧演吧”,她看著鄭小群說“俺兄弟是個好小生哩”,姚麻子隨後從打鑼山金礦回來,鄭小群看著那張麻子臉,打個寒戰,就是他害怕此人的第一回標誌。此後,這樣的驚懼就像個影子一樣潛藏在心,有時候看不見它,卻分明能感覺到它,把手掌按到胸口,能摸到它在心底臥著,隱隱地蠕動,比心跳得慢,像一隻還沒有出生的小老鼠似的。和南鄉人一起排演《沙家浜》,準備給姚麻子看,自然需要鄭小群拉琴。鄭小群擔心,姚麻子坐在台子底下,他會比朱萍兒的哥哥朱建國抖得更厲害,拉不成穩定的曲調,演員沒法唱。他便借故推托,說他不會拉小胡琴。《沙家浜》戲很大,卻需要用小胡琴伴奏。於大軍認為他的理由不成立,指著他懷中的墜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