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繡紅旗(1 / 3)

兒子算的賬絕對沒有錯。鄭茂林從俄羅斯回來的時候,朱萍兒媽也是剛剛嫁到了東頂。鄭茂林倒不後悔去俄羅斯淘金,他隻是惋惜回鄉晚了一些。他沒有看見過俄羅斯女人跳舞,他見過的俄羅斯女人,腋下的毛完好無缺,大炕上舞蹈,有毛正好,可增野性,時而也添溫柔,這一些方麵,比朱萍兒媽並不差,稍見遜色的,就是她們沒有朱萍兒媽的小腳,大腳擂鼓,聲音渾濁。細究悔意,鄭茂林的痛悔還在別處。他喜歡俄羅斯女人腋毛豐厚,臉上的毛孔粗大,心眼也寬大,不計較男人眠花宿柳,可是她們守不住的寬大器官太容易泄密,叫男人不放心。方大哥被捕,俄羅斯妻子隨之遠行,鄭茂林在俄羅斯女人的大炕上一泄無餘,不能不負有一些不可推卸的責任。

方大哥唱戲出身,肚子裏裝下了多少戲文!他知道,冬天下雪是老天爺的旨意,六月裏下雪,才是人間的冤枉震驚了蒼天,所以他不埋怨鄭茂林在俄羅斯女人的炕上泄密。來抓他的紅軍手上拿了大槍,紅星隱在狗皮帽子的長毛裏,即便鄭茂林不把林彪養病的事情說給俄羅斯女人,他們秘密行動,也會把人抓到,他們擔心機密從源頭往外泄露。他們抓到的,真的不光是方大哥這樣藤子梢上的瓜,他們從根上摸瓜,一一摘掉,用石頭敲碎。他們自然還需要方大哥的口供,不等方大哥開口,先用刑,打了再說。他們使用新式刑具,動用穿刺術,大針斷在脊背裏,也不取出。他們讓女醫生穿無袖衣服,往方大哥屁股上打針,讓他看見俄羅斯女人濃密的腋毛,可望而不可即,然後一針注入大管硫磺,疼痛難忍。硫磺在身體內燃燒,體溫升高到40度,像害冷打戰,一身大汗。他們把他和打架鬧事的犯人關進一個牢房。那些人入獄前就得了梅毒,爛了家夥。他們把他用皮帶綁到一張病床上,讓那些真正的病人往他臉上撒尿,讓他想起在戲台子上唱戲搖櫓催舟,一滴水星星不見的幹爽日子,思念妻子。他們滿足他的願望,讓他的俄羅斯妻子探監。俄羅斯妻子不遠千裏跟來,已經換下了冬天的衣服,穿得比較單薄了。他們把他妻子的衣服撕開,讓他隔了兩重鐵門摸不到。他們隨後輪奸,讓他握緊又粗又硬的鐵門欄杆,從手心涼到心底。他想閉了眼睛不看,他們用火柴杆給他撐開眼皮,淚水濕了火柴杆,他們換一根再撐。俄羅斯妻子隻跟他學會了“橫著走劃船”,他留住了“涮膀子”功夫不教,現在看正好錯了,他要是教會了俄羅斯女人“涮膀子”,不教“橫著走劃船”,那些人就不會如此滿足,得意狂笑。那些人顯然並不在意他的口供了,林彪養病,撒尿怕冷圍著棉被,斯大林要用兩個紅軍師換林彪,這些事情他供認不諱,一一招供,像在中國人的監獄裏一樣畫押,他們也不放他出獄,隻讓他在監獄的院子裏放風。他要再教給俄羅斯女人“橫著走劃船”的功夫,隻有在夢裏實現了。

像方大哥獄中的理想一樣,南鄉人的黃金理想在夢中光彩閃耀,伸手一抓,還是自己的鼓槌。鑼鼓聲震天動地,夜夜敲打,南鄉人還是沒有學會打《一封書》,傾訴衷腸。下台的黨支部書記杜邦滿心歡欣,十二分欽佩朱金鬥巧施妙計,教南鄉人打《一封書》,讓他們顧不得學淘金技術。敲鑼打鼓容易忘懷,得意忘形,樂而忘憂,數典忘祖,都在鑼鼓聲中發生。南鄉人不能打完一整套《一封書》,他們就不知道,數百年前的老鼓手也有愁腸。他們一夜夜學習敲打,學不會,也始終樂嗬嗬的。杜邦和朱金鬥看上去比他們更高興,他們打錯了,從頭再來,師傅從來沒露出不耐煩的臉色。一開始的“急急風”,他們總也打不好,不是打不到那麼快,就是大家跑不到一起,你那裏赤著腳跑出去了,他那裏非要趿拉著鞋不可。“繞鈸”也繞不成,應該不打到一起了,他們倒同時下家夥,總也繞不開。他們直通通的,不會婉轉陳述。“紋鑼”本應該娓娓道來,他們怎麼也壓不低嗓門,說著說著聲音又大了。每當出現這樣的差錯,杜邦仰臉發笑,指揮他們重來,朱金鬥頻頻點頭,不著急,也不用力,一看就不是發火的樣子。杜邦和朱金鬥一直輪班,鑼鼓不斷,淘金不止。杜邦抓緊時間又回東頂一趟,讓革命委員會主任看看金子,再去縣城賣掉。他在家裏睡了一夜,南鄉的夜裏有機會停止了一宿鑼鼓。他重回南鄉,操起鑼槌,剛剛打完不整齊的“急急風”,他自己的鑼槌還在往下敲,其他家夥全部停止了,民兵連長於大軍帶頭喊出一句口號:

“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杜邦!”

“杜邦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完全猝不及防,杜邦簡直被打糊塗了,他已下台,就是還想走資本主義道路,也無權再讓老呂頭去東頂燒製漏水的瓦罐了,老呂頭即便還像年輕時一樣,威武能幹,力氣夠用,他也隻能在南鄉做酒瓶,不能到東頂的炕上睡覺,引發火災,燃起“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革命要在恰當的處所。於大軍用鼓槌指著杜邦的腦瓜,讓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