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杜邦一輩子也想不出,大屋子門口立八根大柱子開會有什麼威風,為了早早“結合進去”,他也非加快淘金不可。最有效的辦法是擴大規模,比如流板由三副增加到六副,大磨由四盤增加到八盤。可是蓋大屋子急等用錢,賣金子的錢買了流板大磨一應設備,連瘸瓦匠吃飯都成問題,瘸瓦匠吃飯要有鹹魚,蝦醬不行。兩全其美的措施還是挖掘生產潛力,讓一副流板幹兩副流板的活,那就是開大水流,加快拉流。杜邦親自試驗。他把大缸底部的塞子狠狠地一捅,水流開到原來兩倍大,拉完一流,隻用原來的一半時間。他用不著閉細水流,掃出金子來看看,就知道水大會把金子衝跑。他拿起磚頭狠擦流板,把流板擦出更粗大的毛刺,以便掛住金子,不讓大水衝走。水大了掃流省力,拉完流停一會兒,不用掃,流板也會衝洗得幹幹淨淨。沒用杜邦號召,美人兒朱萍兒和南鄉人道善就效仿他。道善和朱萍兒遛腿兒正好有點累,他們不妨借著大水衝蕩歇一歇。拉流的速度一快,大磨立刻就跟不上了。機器帶動大磨,不能像人著急的心情一樣轉出火星來,磨下的細粉漿還像原來的一樣多。杜邦改變鏨磨方式,他大砸磨口,磨口一大,咬不緊牙,還沒有嚼細,就大口大口吐出來。幹完一班,杜邦收拾完簸子,把金子倒進鐵瓢裏烤幹,用兔子蹄掃到紙包裏,放到戥子秤小盤上一稱,還是比往日的產量高,令人鼓舞。兩個班的競賽就此開始了。
起初好像是賭氣。朱金鬥接了杜邦的夜班以後,看一看磨口上留下的石粉漿,好像不對勁,用兩根指頭捏了撚一撚,才準確地發現了有多粗。這麼粗的石粉,當然需要大水才能淘出去,他不用看,就知道流板上曾經蕩過了多麼大的水流。他忿忿不平地說:
“簡直是黃水滔天哪!”
他未免誇張了工房子裏的災難。“黃水滔天”是三河流域洪荒時期的一場大水災,沒有人親眼看見過,隻是口耳相傳,留在人不滅的記憶裏,與淘金沒有關係,雖然都是“水裏來水裏去”的折騰。那時候人住窯洞,沒有大屋子開會,有什麼事,都是敲了瓦罐喊一喊讓大家知道,連防大洪水也是如此,不事張揚。朱金鬥嚴謹守則,他看不慣杜邦砸大磨口,大吐粗粗拉拉的石粉漿,他認為這樣幹法,將給工房子帶來災難,把礦石糟蹋了。種瓜老頭摔碎的金瓜碎片,並不都像瓜籽那麼大,有一些像牛毛碾細了,鑽在石頭裏,那樣的毛金,需要把礦石碾得像繡花針斷下的針尖那麼大,才能淘出來。即便種瓜老頭摔碎的金瓜片片都能用指頭捏起來,“黃水滔天”也會衝跑。淘金就像大姑娘繡花,喘氣粗了,都會把花瓣吹歪,跌落了露水珠,收拾不起來。要是水大了就能淘出金子來,“黃水淘天”時代就是最富的日子。朱金鬥看著上一班磨口上留下的石粉漿生氣,更可氣的是他們的產量竟然超過了以往。朱金鬥心中生氣,下手很重,忘記了自己燒的鏨子鋼火很硬,一錘子下去,折斷了一根鏨頭。他賭氣狠砸磨口,邊砸邊惡狠狠地嘟囔:
“你會我也會,你會我也會……”
簡直是莫名其妙,兩個班的競賽一開始,就好像變成了真正的敵手。空氣中充滿了戰鬥氣氛,比蘇修社會帝國主義發射火箭到西昌的時候更緊張。兩個班的人見了麵,都不說話了,實在避不開,需要交流,就用手勢表示,嗓子眼裏發出一聲“嗯”或“唔”。工房子是兩個班輪流占領的陣地,看一看流板的中間已經凹下去了,就知道兩班都用磚頭狠狠地擦過,毫不留情。大磨眼看著就磨薄了,急需大牛拉磨,趕快送來。專門用來捅嘎斯燈眼的小鐵絲已經用完,兩個班都用上了縫衣針,燈頭上冒出滾滾黑煙,正好配得上戰鬥的氣氛,朱桂美鼻子底下的煙囪熏得更黑,對手班上,挖磨眼的蘭子也是如此,看上去殺氣騰騰,正是在硝煙中鏖戰的模樣。戰鬥中,蘭子的優勢更加顯示出來了,她一手一把鐵勺,不用瞄準,抬手一投,一勺砂子準確擊中磨眼,絕不含糊。朱桂美就稍見劣勢,她一著急,砂子投不準,就被飛轉的大磨甩到了磨溝裏。這也不要緊,美人兒朱萍兒,把沒有磨過的砂子一起撮到流板上,石粉漿被放大的水流衝完,砂子也差不多快要衝走了。戰鬥讓朱桂美和朱萍兒團結得更加緊密,如影隨形。朱桂美不再堅持讓朱萍兒綁上棍棒遛腿兒,任憑美人兒隨心所欲,願意叫道善在後頭扶多久,就扶多久。事實上,兩個班的競賽一開始,朱萍兒就騎上車子,不再遛腿兒了,道善在後頭扶住跟著跑,不顧得再騰出手來抹背頭。等朱萍兒騎到草垛上,被迫停下來歇一歇,道善抹一把背頭,叫朱萍兒看他額上出的汗,朱萍兒用戰鬥的友誼安慰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