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腿白和牙白(1 / 3)

其實於大軍並不好色,他真的把兩個女人做飯的圖片上繳了。女人會是戰爭的種子,讓男人們披堅執銳,藏到母馬的肚子裏,毀滅一座城市,女人也會成為消弭戰爭烽火的紫水,羅裙拂過,男人們跪倒一片。盡管於大軍上繳了兩個女人做飯的圖片,不留餘香,緊張的戰爭,還是以兩個女人在紙上做飯飄落南鄉為契機,結束了。金瓜山底下,重新響起隆隆的炮聲開礦石,不像原子彈爆炸能把礦石炸成粉,工房子裏依舊大磨飛轉,把礦石磨成石粉漿淘金。南鄉女人重新上街曬草,不管圖片上做飯的女人穿什麼樣的衣服,她們還是脫光上身。在跟沒有見麵的敵人打仗的戰爭中,南鄉女人已經貢獻了曬過的青草。戰爭要是繼續打下去,她們將在穿上衣服的冬天,不給男人們燒炕,讓男人們知道,戰爭的最直接代價,就是失去冬天的暖和,印在圖片上的女人再漂亮,也不能把她們的腳揣在懷裏,倒是曬草的女人實實在在更受用,一把就能攬過來。紙上的飯再好吃,也不能充饑,千好萬好還是社會主義好。戰爭期間,南鄉女人也被組織起來備戰,天不黑,她們就把曬幹的草背到指定地點,不發怨言,隻是心疼。火箭載的要是女特務,一落地,不用男人的棍棒,她們用木杈,就把女特務解決了。她們背草穿了衣服,年滿十八歲的鄭小群敢就近看她們了。看她們臉上的汗流出了一道一道溝,溝兩岸是灰土,鄭小群也替她們心疼戰爭燒掉了青草。圖片上做飯的女人,鄭小群也在別人的手上看見過,看她們臉上沒有灰塵的樣子,做飯好像不是燒草,她們燒的大約是會燃燒的氣,人的眼睛看不見,自然也不會把做飯的女人弄髒。自古至今,女人如果不做戰爭的種子,又不能做紫水澆滅戰爭,女人就是戰爭最慘重的受害者,不是玷汙了臉麵,就是糟蹋了身體。當然了,女人要是拿起槍來當兵打仗,她們就完全是另一種樣子了。鄭小群心事重重,得到了證據,是一大批女兵的劇照,伸胳膊露腿,幹幹淨淨的,就是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

這樣的戲,永遠不會在鄉村的土台子上演出。女演員用腳尖走路,鄉村的土台子沒有那麼平,露出塊小石頭,就會把她們絆倒,讓她們扭扭歪歪打不了仗。她們要是不用腳尖走路,把腳放平,她們就跟鄉村的女戲子一樣了,值不得人為她們驚歎。她們全副武裝,穿了褲衩。少數幾個拿槍的男人倒穿了長褲。照片印在報紙上,紙張遠遠不如印做飯女人的圖片好,沒有彩色,看不出她們跳舞的腿白不白,所以很難斷定她們燒什麼燃料做飯吃。看她們穿了褲衩打仗,就知道戰爭在熱地方爆發,男人們倒穿了長褲,令人費解。女人們穿了褲衩參戰,男人們就應該赤膊上陣,男人比女人更不抗熱。鄭小群把報紙拿在手上,杜炳成隻瞥了一眼,就斷定服裝出了問題。杜炳成根本不考慮作戰地點是在熱帶叢林,男女都會很熱,理應平等。他說黑旋風李逵手拿兩把板斧,穿小褲衩赤腳追殺,母大蟲孫二娘照樣穿了衣服,褲腿用帶子紮起來。自古作戰,都是男人比女人穿得少,從來沒有反過來的道理,三國裏的許褚也是如此。女人不是不準許當兵打仗,古有花木蘭,替父去從軍,用的也是男人的名字,穿了男人的鎧甲,不露大腿。她要是露出大腿來,就極易中箭。女人上陣,即便穿了男人的鎧甲,也需要拿了盾牌防箭,保護身體。亂箭射臉,她們倒不那麼害怕,射中眼睛,拔下來就把眼珠子自己吃了。鄭小群分明記得,從眼睛上拔箭吃了自己眼珠的戰士是男人,杜炳成說得不對,他也不敢跟杜炳成辯論。南下淘金以來,唯一沒跟杜炳成發生爭論的淘金人,就是鄭小群了。他就是聽出杜炳成說話不對,也不說什麼。他倒不是那麼害怕杜炳成瞪眼,他是覺得自己沒有杜炳成念書多,杜炳成用文化威脅他,他就是不膽怯,也會慚愧。文化,說到家不就是一種讓人慚愧的東西嗎?人隻要不失去羞愧之心,就要時常在文化麵前慚愧。

鄭小群耐心地等待杜炳成不說話了,他再集中精力獨自欣賞。他從政治層麵,理解了當兵的女人穿褲衩。婦女要解放,拿起槍杆來,她們從三座大山的最下麵,翻身出來,渾身輕鬆,自然要比男人們穿得少。要是男人們穿了褲衩,她們穿長褲,那就跟沒有翻身的過去一樣了,她們拿起槍來也是白搭,槍林彈雨打過來打過去,還是替男人們幹的,婦女仍然壓在最底下。她們穿了褲衩,就揚眉吐氣了,站成一排橫握槍,全部用腳尖走路。一齊抬腿,金雞獨立。她們還會高空劈叉,一排人像飛起來一樣,大腿挺直,褲衩無礙。穿了長褲的男人也想劈叉,但是顯然打不開,隻能在半空屈了腿,學飛翔的樣子。男人們就是穿了褲衩,劈叉也難。他們選擇了長褲,倒有利於護短。婦女翻身,從此定了。鄭小群想起“九大”召開之前的夏天,在公社的大屋子裏開會。人多得大屋子裏盛不下,臨時改在大屋子外麵的廣場上開。文件念到一半,一隊紅衛兵從大道上開過來,打著旗直接走進會場。他們是三河一中的紅衛兵,旗手不用男生,就用女兵,女紅衛兵胖墩墩的,穿了褲衩。她後頭的紅衛兵無論男女,全穿了長褲,隻有她一個人穿了褲衩,一花獨放。天有些陰,還沒有下雨,鄭小群看見女旗手的腿潤澤發亮,膝蓋一走抖出一個肉窩。鄭小群是第一次看見女人穿了褲衩走路,他像很小的時候看見楊貴妃脖子上抹粉仰身彎下去一樣,腳指頭抓地,下體抽搐,一連四下。第二天不開會了,繼續下地幹活,頂著烈日回來,他看見朱萍兒戴著草帽,走到村子東頭的水渠邊洗腿,洗完以後,不放下卷起的褲腿,帶著兩腿亮晶晶的水珠走路,腿比女紅衛兵白,露得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