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能怨南鄉人保留技術,燒製瓦罐的工藝不佳。老呂頭讓老婆燒炕專用好柴,他燒窯也挑剔柴草,非鬆柴不用。他才不使用鋪炕的麥草牛吃的苞米秸呢,他鼻子一哼,無情地嘲笑布巾係頭落荒而逃的老高。他斷定,用雜草燒窯的男人,絕不敢睡鬆木棒子燒的熱炕,熱炕把男人烙得出汗,瓦罐自然漏水。老呂頭也不認為,東頂人說的就是有理,鬆柴火固然比雜草火硬,硬火燒出來的家夥卻不一定就是硬的,不出汗依仗的全是內功,身體的底子好。老三要把高師傅用過的大輪子劈了燒火,老呂頭不準許,他叫兩個徒弟幫忙,卸下大軸,支起來當吃飯的桌子。茅草房發生火災之後,他有時候和老婆就在大輪子上,赤身烙餅,翻來覆去。他吃飯和做愛用同一張圓桌,他就可以同時嘲弄腰帶上掖一條布巾的老高,他說大輪子飛轉,做出的瓦罐自然粗糙,漏水是必然的。他挑剔柴草,嘲諷老高,瘋狂做愛,黑白顛倒,大火熊熊燒出了第一窯瓦罐,顏色比老高燒出來的好看,帶了手指頭理出的花紋。他揀一個在窯口燒成了琉璃一樣光亮的瓦罐,撒上一泡大尿,不避徒弟,以便讓他們做個見證。按照他的說法,尿比水更難盛住,盛尿不漏,盛水當然也漏不出來。他把盛了尿的瓦罐放到背陰處,免得蒸發掉說不清楚。接下來整整一天不見太陽。到了晚上,他自己忍不住了,先看一看,瓦罐底部泛出了一圈白邊。隨後跟來的杜炳成說:
“大江東去,浪淘盡。”
老呂頭不懂杜炳成張口吐出的文化,可是他深深地明白,盛不住尿的瓦罐,盛水也怕不保險,因為尿是水變出來的,走一個路子,出汗也是同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