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琴聲如訴(1 / 2)

鄭小群仍然抖不起來。墜琴的琴杆兒比二胡長,琴筒用黃銅製作,比二胡的木筒沉重,這一切都不是鄭小群抖不起來的理由。鄭小群拉琴,要想如朱建國一樣渾身顫抖,他需要除掉根深蒂固的罪惡感,想起小秋雲渾身濕漉漉躺在地上的樣子,坦然自慰,不害怕自己的額頭上出現像旭生那樣的三道皺紋。他額上的皺紋消失了,他才會像朱建國那樣豎起一根指頭,沉固有力地勃動,公開手淫。一個人能把手指頭當成陽具玩耍,拉琴的時候才能渾身抖動起來。拉墜琴需要一隻手順著琴杆不停地捋動,沒有公開手淫的勇氣,就不敢渾身顫抖。村子裏還沒有買來墜琴的時候,朱建國曾經自己製作了一把,琴筒用截斷的水車管,蒙了蛇皮,琴杆用新鮮的高粱稈。高粱稈的骨節影響了朱建國的手上下捋動,他抖不起來,便廢棄了不用。

即便高粱稈的骨節可以刨平,讓朱建國的手捋動無礙,鄭小群也斷定,他製作的墜琴不能為唱戲伴奏,水車鐵管做琴筒,奏出的琴音尖細薄脆,人的嗓子無論如何也不能捏到那麼細,小旦的假嗓也不行。鄭小群認為,自己做墜琴,找不到黃銅做琴筒,可以用竹筒代替,琴杆用梨木,刨光了便於捋動。他遲遲沒有動手,不是因為找不到能刨光滑的梨木,是找不到足夠粗的竹筒。竹子做琴筒,發出的聲音會不會比人的嗓音更細,他倒沒有想到。

秋天的下午,一隊盲藝人進村,給鄭小群帶來了啟發。他們把胡琴用布袋裝著,背在肩上,最長的一杆就是墜琴。琴筒不是用黃銅製作的,也不是竹子,而是木板拚接起來的。這樣的墜琴適合為女聲伴奏,溫潤柔和,沒有燥氣。盲藝人中有一對正是夫妻,男人操琴,女人演唱。女盲人皮膚極白,像一個瓷人兒。可惜男人看不見她。她不戴草帽,太陽底下行走,也如同走在黑暗之中,再強的陽光也曬不黑她,令朱萍兒羨慕,自愧不如。很顯然,美人兒朱萍兒要想陰天裏不戴草帽,也能像女盲人那麼白,她就得把自己的眼睛弄瞎,看不見曬人的陽光。女盲人的男人是墜琴手,倒是真的不願意過光明的日子,自願走進了黑暗裏。他原本是一所中學的教師,戴兩副眼鏡教書,兩張鏡片套起來看幾何圖形,比不戴眼鏡的人看到的更立體,更精細。自從公社裏蓋起了開會的大屋子,有些村子也相繼蓋起,開會講話用人很多,中學教師也常常被征調。念文件不需要像看幾何圖形那樣,看出立體,隻要能念出表麵文章就行,反麵和側麵都不需要看,中學教師就砸碎了兩副眼鏡,再也不戴。他不戴眼鏡,就成了真的瞎子,離開了原來的老婆,進了盲人隊,找一個盲藝人結為夫妻,閉著眼操琴,睜開眼,也看不見他的盲妻有多麼白。

琴聲如訴,鄭小群能從琴聲裏聽出墜琴手的歎息和遺憾。盲藝人要是想看見盲妻的肌膚有多麼白,他就得戴上兩副眼鏡,他隻要戴上了兩副眼鏡,就得離開他的盲妻,再到開會的大屋子裏講話念文件。開會的大屋子一經建成,就不會拆除,而且還要繼續增加,失明的墜琴手要想不到開會的大屋子裏念文件,又能看見盲妻有多麼白,他隻有在墜琴光滑的琴杆上不息捋動,把手上的眼睛磨亮,讓手上的眼睛察看。鄭小群為盲夫妻美好的荒廢難過,倒把製作墜琴的事情忘了。換了另一個盲人說唱的時候,女盲人雙目微閉好像睡過去了,鄭小群這才仔細地看著那把琴杆搖動的墜琴,看出了盲人的墜琴坐在膝上的琴筒原來並不是完整的,而是拚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