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嘈雜,淩亂的腳步聲傳來。旋即,周繼堂帶著省督軍衙門的考核組成員以及藺世貴等人分開眾人進入窖房,相伴而來的還有範雲鵬。
薛念祖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去向周繼堂和藺世貴深施一禮:“薛某見過周參議、藺大人!”
周繼堂神色平靜,擺了擺手:“如何?薛東家的,你們運昌隆的酒何時可以出來?這可沒有多少時間了,還有幾個時辰,若是你再出不來酒,本參議就隻能判定你淘汰出局了。”
藺世貴也有些焦躁:“薛念祖,到底原因何在?你這運昌隆好端端地怎麼出了這種幺蛾子?”
運昌隆是汾縣最大最有名氣的酒坊,若是運昌隆出了岔子,將來這評酒大會魁首的桂冠還能不能落在汾縣,藺世貴也拿不準了。
薛念祖到了這個時候反倒是平靜下來,亂也沒有用,反而更讓好事者笑話:“周參議,藺大人,應該是窖池發酵的火候還未到,還要稍等片刻!”
周繼堂笑了:“等是可以,但你要想清楚,若是其他酒坊此刻釀出了酒,你這運昌隆縱然也出了酒,恐怕也隻能退出這屆評酒大會了。”
薛念祖點點頭,這是規則,倘若真的如此,也不能怨天尤人,隻能認賭服輸。
範雲鵬哈哈大笑:“薛念祖,範某早就跟你說過,你這種傳統釀酒工藝、人力操作,縱有萬般小心,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這其實就不是意外,而是某種必然。況且,天然窖池發酵滋生的細菌微生物太多,對人體健康不利,哪有我中英釀酒公司的機器發酵、設備調控來得萬無一失?”
這個西洋成長的範二公子張口閉口都是西洋的新名詞,眾人聽了似懂非懂。
薛念祖不動聲色:“傳統工藝有傳統工藝的長處,機器釀酒也有機器釀酒的短處,雙方互有短長,範董事長大可不必妄加鄙薄。於今薛某也在建新酒廠籌備機器釀酒,但傳統工藝有些環節是不可取代的,無論什麼時候,我運昌隆所出之酒,都會保留窖池發酵的祖傳釀法,以維持逍遙春獨一無二的品質。”
範雲鵬嗤笑一聲:“洋人製造的機器本為釀製洋酒,你把洋人釀製洋酒的機器弄到中國來釀製土酒和燒酒,就好像是用裝猛虎的籠子去裝雀鳥,豈不是可笑至極嗎?”
“所謂土洋,不在於外表,而在於內涵。就像是有些人雖然穿著洋服,但骨子裏還是中國人,哪怕去了海外,也不會變成洋人,終歸還是一個假洋鬼子,何必數典忘祖呢?範董事長以為然否?”薛念祖針鋒相對,話語如刀。
範雲鵬臉色漲紅:“放肆!薛念祖,你好放肆!”
薛念祖冷笑一聲,緩緩轉過身去:“範董事長不請自來,對運昌隆落井下石極盡挑釁嘲諷之能事,這難道不是放肆之舉嗎?來人,把範董事長給我請出去,運昌隆不歡迎那些連自己祖宗都看不起的崇洋媚外之人!”
範雲鵬惱羞成怒,跺了跺腳,憤憤然帶著自己的隨從拂袖而去。身後,突然傳來沈慕晴再也忍不住的輕笑聲,薛念祖方才那句“假洋鬼子論”實在是讓沈慕晴笑噴。
……
薛念祖當眾圍著窖池轉了一圈,再三斟酌,終於還是決定冒險一試,強行啟封蒸餾出酒。但這樣的結果,極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可運昌隆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不往前是死路一條,往前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柳先生,啟封,蒸酒!”薛念祖爆喝一聲。
柳長春大驚失色:“東家,萬萬使不得啊,這種情況強行啟封,散了酒氣,那就徹底廢了這窖酒——不如,再等幾個時辰……”
薛念祖麵色凝重,緩緩搖頭:“不,不等了,馬上啟封,開酒!”
柳長春麵色慘淡,以他的經驗,這樣強行啟封百分百會失敗。但他其實也明白薛念祖的破釜沉舟之意,因為運昌隆此刻也沒有退路好走了,萬一其他酒坊在這個節骨眼上釀出酒來,所有的努力悉數化為泡影。
但……柳長春長歎一聲,轉身去麵向酒窖,麵色如壯士慷慨就義一樣悲涼:“栓子,開酒!”
栓子縱身躍上窖池頂端,俯身揭開了窖池的封條。栓子手勢揮舞,定格在半空中:“兄弟們,上家夥,開酒嘍!”
十餘夥計酒工秩序井然羅列而上,分別站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麵向酒窖。然後動作整齊劃一脫掉上半身的棉襖,露出精赤精壯的上半身來,他們跺了跺腳,發出異口同聲沉悶雄壯的嘶吼:“開酒嘍!”
聲震窖房,悠遠遼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