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胭脂(2 / 3)

將一錠元寶壓在老伯攤上,他笑笑得看著驚詫的老伯。他說:“老伯,我很開心,你這裏的麵味道真好。她這樣喜歡,我也喜歡。我們今後還會來吃,謝謝你。”

他拉著我的手在風裏走,那一路斑駁的月光,那一帶青苔蔓延古老的城牆,我不知道他要帶著我走去哪裏,我隻是想,如果這條路,漫漫永生也沒有盡頭該多好。

“就送你到這裏,前麵就是玉府,天也快要亮了,下次要記得小心,想家想爹娘也不要被人鎖在樓上。”手中的溫暖被抽離出去,月色裏有冷風,像是一天一地的青霜將我包裹。我那樣絕望,這隻能相見相守一晚的男子。

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撲上去,拽住他的衣角,將咬得發燙發腫的唇,吻上他的嘴唇。無聲無息的沉默,仿佛天長地久。

他睫毛纖長綿密地紮進我的眼眸裏,他說:“我叫歐陽瑾,你是……”他的聲音在空闊的街道上回響,我推開他轉身大步跑開去。玉府門前的石獅子在月色裏看來凶狠而猙獰,我閃身從後門進去,那身後遙遠回聲,依然在說:“我叫歐陽瑾,你是誰?”

四:你妄想,你什麼也得不到

“三皇子每天都來,胭脂,你說,三皇子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玉容小姐。”奶娘在窗前繡著枕套,手中銀針在發上拭一下,又紮一針上去。“胭脂,哪天你也要嫁人了,奶娘繡的這幅枕套就派上用場了。”

那枕套上繡著鴛鴦戲水,紅蓮下恩愛的水鳥交頸纏綿。

“奶娘,就算胭脂要嫁人了,胭脂也要帶著奶娘去,一輩子也不和奶娘分開。”我抱著她,將眼睛埋到她的衣服裏。

“是嗎?胭脂,我真是沒有看錯你。原來你這麼心急著就想要嫁人?”門外母親帶著心腹的使女,盛氣淩人地站在階前。

奶娘站起來分明想要分辨什麼,那美麗的貴婦人暴喝一聲:“趕出去。”就有人來拖了奶娘出去。

這陪伴我半生的老婦人,踉踉蹌蹌地被推出去,幾案上,未繡完的鴛鴦栩栩如生,看著呼啦啦闖進來的人。

“你自己看看——不要臉!”從母親袖中擲出來的畫軸在地上展開。我拾起來,一筆一劃,濃墨重彩,細心勾勒,都是那月光下白衣裳憑朱欄立的女子。眸中帶淚,卻在梨花旁嫣然一笑,情致暗生。

紙上朱砂色的落款,“歐陽瑾”,如同一柄凜然短刀切割我的視線。

“你滿意了?你攪壞了玉容的好事你就稱心如意了?你果然,真是遺傳了你的母親啊,一個青樓女子卑賤又放蕩的品性。狐狸精就是狐狸精。真是不要臉!”

“您說誰呢,太太,我的母親就隻有您,難不成玉大人還曾娶過別人,如果娶過,您是不是該叫她一聲姐姐。”

“啪”的一記耳光重重抽在我臉上,眼前隻有那個氣得七竅生煙的女人狠戾而瘋狂的目光:“你妄想!玉容會是將來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後,你什麼也得不到!”

“你什麼也得不到。胭脂。”我撫著麵頰,看著那幅畫被收起來卷好,那驕縱跋扈的女人就帶了一隊人遙遙遠去。

我在房裏聽見前廳傳來的琵琶聲,一聲一聲都是那個如玫瑰花般嬌豔的女孩子心中情意的傾訴和流露,隻是掌聲稀落,不知座下賓客,是否是因為了那個貴胄的心不在焉,而無甚意趣。

“老爺有公務這幾日都不在府上。”哀哀地求了那個鎖上房門仍不放心的家丁,問起我的父親,就隻是一個外出公幹。“那奶娘呢?奶娘呢,她怎麼也不來見我?”我捶打著房門,一遍遍問著門外沉默的人。

“王嬤嬤昨夜暴病,太太賞了發送的銀子,今天抬出城外火化安葬了。”那沉默寡言的人終於架不住我的死纏追問,平靜地告訴我這一個事實。

突然間萬籟俱靜,我似乎並沒有聽到他還在試圖安慰我的一句:“胭脂小姐,王嬤嬤年紀也大了,天有不測風雲……”

幾案上奶娘昨日離去時未繡完的鴛鴦還在,那紅色的絲線連著銀針,插在細棉布上。我拔出那針,一針一針紮在我的胳膊上,有一點一點殷紅如珠的血滲出來,卻感覺不到疼。

五:夢中樓上月下,眉目依舊的你啊

“胭脂姐姐,胭脂姐姐……”不知道是過去了多長歲月後的某一天,有人在門外喚我姐姐。

“你,還好吧……”那個穿著紅衣美麗如花朵的女孩子打開房門,看著榻上繡著鴛鴦的我。

抬頭凝望她,細細地打量她,我實在不知道老天爺為何就讓我們兩人在今生做了姐妹。

她很美,她的母親本來就美,她繼承了她母親身上美的一切,卻並沒有那盛氣淩人驕縱跋扈的氣勢,因而,楚楚可憐,有著大月王朝一個豪門官宦貴族女子身上所具備的一切美好。

如她母親所說,玉容會是將來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後。

“姐姐……”她怯生生地看著我,眸光閃亮。“這段日子總不見你,我想來告訴你,下個月我就要和三皇子成婚了。娘親和爹爹忙得頭昏腦脹,也沒有人陪我說說話。進宮以後,也不能常出來,我還是會想著姐姐的……”

我無聲冷笑,手中針線拈進肌膚裏。

那一天,距離三皇子和玉家小姐成婚還有三天,城南的觀音廟裏,我姐妹情深地陪著玉容去上香。“胭脂姐姐,你說,這裏的菩薩真的靈驗嗎?真的能夠保佑人得償所願?”玉容虔誠地在佛前許願,又恭恭敬敬地磕頭。

“會啊。以前奶娘就跟我說過,城南觀音廟裏的菩薩最靈驗了。”我笑著攙起她,又刮刮她的小臉:“想什麼呢,想獨占三皇子一個人的恩寵啊。皇家都是三宮六院,以後日子還長著呢,就擔心起這個來了。”

“胭脂姐姐,三皇子還約了我在攬月樓吃飯呢,快走吧,去晚了多不好。”玉容羞得滿臉緋紅,拉了我的手,吩咐吳伯快點駕車。

攬月樓上,滿目清涼。從那個熏風沉醉的夜晚到今天,時間流水一樣地淌過。我以為我會忘了那個接踵而至噩夢般的夜晚,奶娘無聲無息地暴病身亡。我以為我會忘了她指著我的鼻尖大罵我狐狸精,會忘了那甩在我臉上金星亂冒的響亮耳光,“你和你娘一樣,不要臉!”我是想忘的。它們留在我的記憶裏那麼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隻要一想起,七竅裏便有沸油在翻滾煎熬。

眼前紅衣鮮豔的女子,語笑嫣然,喚著我姐姐。樓外一顆楓樹,秋日豔陽裏紅葉似火,如那些暗無天日裏一針一針紮在手臂上的鮮血蔓延。

我如此不甘,如此絕望和苦楚。我依然不願承認,我是為了他,歐陽瑾,我是因為從始至終不能斷絕的愛。

不是娘親的死,不是娘親在我三歲那年為了我能夠跟隨父親進入玉家,她三尺白綾自縊於宰相千金如蘭的麵前。也不是奶娘的死,從始至終照顧我保護我教導我疼愛我的這世上唯一的人,身份卑賤,當家主母一聲令下就可以暴病身亡。

我以為是這些仇恨讓我咬牙切齒堅持在半年來暗無天日裏等到今天,原來都不是。我是一直不能忘記,那個夢中樓上月下,執我之手笑語溫存的男子,歐陽瑾。

“我當日一見鍾情,苟延殘喘等到今天,難道僅僅隻是為了看你與他修成正果的愛意?我的好妹妹,玉容。”將茶杯輕輕放下,我回過身來對著驚愕的她緩緩道出。“妹妹,三皇子真心愛你嗎?你覺得呢?”

一字一句,將那晚情形全盤托出,還有那鬧得她母親寢食難安的畫像。“三皇子沒問過你,那畫像上的女子是誰?還是你終究不肯,告訴他那是你的親姐姐玉胭脂。”

玉容純潔美好,她的母親教會了她一切上流社會貴族女子的風範禮儀,也讓她多才多藝,隻是,終究沒有教會她仇恨和妒忌。

“你以為,玉容,你的母親囚禁了我,是為了什麼?如果歐陽瑾看到我,他還會愛你麼?”這樣泄恨似地嘲諷與報複如何能夠真正打擊到她。可是,想著以後,以後一身紅衣如花如錦的玉容會在宮中長伴那人左右,心裏就有不能磨折的扭曲的恨。

“原來如此。”玉容臉色蒼白地後退著,驚慌失措地看著我,說:“原來如此。”

“玉容。”那溫雅的男子揚鞭策馬,在秋風掃落楓葉如漫天紅雨中疾馳而來。

想這樣一見,餘生恐怕不會再見。我俯在樓廊上,無語凝望。

紅衣如血。白衣如雪。那時他驚喜地喚我:“你——”

時間將這一刻定格,在我身邊的玉容,就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栽下樓去。

飛奔上樓的他,一步跨上來拉住我的手,而另一隻手卻隻捉住玉容一片如血衣裙。

攬月樓下,滿地楓葉之中睡著如鮮花一樣張開的玉容。

玉容的使女小翠說,是大小姐胭脂將二小姐玉容推下了樓。

她在仆婦地攙扶下趕來時,無視於我身邊的三皇子,揚手給了我重重的一記耳光:“你還是害死了玉容。你還是害死了我的容兒。你怎麼這麼狠的心,不是容兒求我,我怎麼會放你出來…….”

滿臉麻木,耳朵在嗡嗡地鳴響,我不出一聲,任她雙手瘋狂而暴虐地撕我的衣裙。

他在身邊擋下那些拳腳和嚎哭,他問:“玉夫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