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春斷代史(三) (2 / 3)

她說的是站在辯護人席後的青年,高而挺拔,寬肩細腰,他語速稍快,每個字卻清晰有力,不見絲毫含混或遲疑。

我煩的要死,想,他哪裏好看了,光看他不出聲的時候,唇線繃的那麼直,一點兒不柔和,就不是我喜歡的型,單單是氣度從容一些,聲音好聽一些,僅此而已。他今日觸動我的,是對律例的熟諳,和對庭辯導向的控製力——做律師的高水平果然都是雙刃劍啊,我琢磨著,眼前假如是一場真的庭審,難道辛普森要再次被無罪開釋?

不過話說回來,這人看起來怎麼有點兒眼熟呢?我想了又想,這時鄰座的女孩看了小花癡一眼,小聲道:“齊享齊師兄啊,你們都不認識?”

別說,她這麼一提,我還真是有反應的。是怎麼一個反應呢,四個字加個語氣助詞,原來是他,啊。

印象裏關於這個人,大部分消息源自道聽途說,傳播者臉紅心跳者有之,憤憤不服者有之,隻圖八卦者亦有之,種類繁多,轉述起來那篇幅就長了。

官方的說法也有一個,來自駱婷,她說,齊師兄啊,本來他該連任學生會主席的,但他辭職了,要不我也不會幹。你問為什麼?不可說,不可說。

“齊師兄,我曉得。”立刻有人接話道:“據說他和他女朋友前段時間剛分手。”

有跟我一樣的小菜鳥問:“他女朋友是哪個?”

“他女朋友啊,人文院院花江苓啊。”知情者不接著說,等著。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為什麼他們要分手?”

“她要出國吧,齊師兄又有他自己的職業規劃。”

她的聽眾發出陣陣嗟歎:“唉呀,好可惜哦。”

齊享一定不知道底下一群學妹在大談他的私生活,更不知道其中一個此刻想了起來,她在哪裏見過他——女生宿舍16棟背麵的花壇邊,月亮底下,明滅的煙,他蒼白而鬱鬱的麵容。

這場庭審到四點半還沒有結束,我一看來不及了,隻能中途退場。

此時齊享正在做辯護陳詞,整個廳內隻有他沉著悅耳的聲音,我盡量躡手躡腳地起來:

“借過,借過。”

立刻,一路折椅翻轉和各人的抱怨聲不斷,我尷尬極了,台上的齊享卻絲毫未受影響,瞥也不曾往這邊瞥上一眼。

我放下心來籲口氣,這個風度卓然的青年,實在輪不到他來扮演昨夜那樣悵惘的角色。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從後門溜了出去。

我抱著文件夾在沈思博教室外頭等,門沒關,我動作很低調地往裏瞄,他們這一節口語課,德籍外教是個小年輕,紅紅的青春痘在白粉牆一樣的臉色上,隔著一整間課堂,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他說了句什麼,學生們都笑了。

我看過一篇文章,說你對個體的概念,不要讓整體偷換,誰說德意誌人一定要配備一張不苟言笑的後爹臉?我現在正在培養對這個民族的好感,因此雖聽不懂,也覺得挺親切。

很快的我就把沈思博給找到,他坐在靠窗第三排,身體微微傾斜,手上轉著一支水筆,悠然又不失專注的模樣,對我的目光一無所知,這份無知讓我心中莫名柔軟,女性對喜歡的人隨意的一點不設防都毫無辦法。我注視著他,廊上非常安靜。

後排的男生頻頻回首,終於忍不住問:“同學,你找誰?”

“哦,沒事,我等一等。”我說話的同時,下課鈴識時務的響了。

沈思博一轉身就看見了我,他微微的一怔,我對著他笑。

我們有些天沒見了,眼下他穿一件米色的襯衣,頭發好像略微長了一點。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沈思博,他走過來就直接問我:“昨晚你去哪了?”

“呃……”我剛從小別重逢的喜悅裏醒過來:“昨天,我值班來著。你幾點打的電話?”

“八點到十點,十點以後我沒好再打。”

我點點頭,沈思博從小就是這樣的小紳士,凡事連不相幹人等的感受都去想一想。

“誰讓你值班值這麼晚的?”他頭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對我說話:“我跟他說去。”

“沒事的,有人送我。”我扯謊,想你話都到這份上了,多少再問問誰送我,順道吃個醋什麼的好嘞。

結果沈思博聽我這麼一解釋,就不計較了,轉了話題,語調也柔和下來:“這樣,我周末回去了一趟,阿姨說天冷了,讓我給你帶幾件衣服。”

“就這個事啊?”

他莞爾,看著我說:“還能有什麼事?”

這時沈思博的同學陸續從我們身邊經過,方才坐在後排那個男的,止了步看看我再看看他,眉開眼笑,說了一個詞組,句尾揚上去,太曖昧了,由不得我聽不懂。

我立刻對這個人印象很好。

沈思博卻失聰了一樣,隻拍拍對方肩膀:“不忙著去食堂搶飯?”

“你在人美女麵前就這麼砢磣我?是吧美女?您看,您不得管管你們家姓沈的。”

我和沈思博又齊齊失聰,我很冷靜地說:“這位是你室友?”

“我不認識他。”沈思博笑:“帥哥,你是哪位?”

“哎,他是不敢把你介紹給我,思博,你看你這就不對了,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兄弟妻不可……”

沈思博伸胳膊一把勒住他,不顧後者的掙紮,轉臉對我說:“中午去小食堂吧,回頭順道把衣服拿給你。”

“好啊。”

沈思博的這位室友名叫卓和,他說,莊凝你記得,就是又卓越又和諧。那年頭和諧隻有它的本來的意思,因此我覺得這是個好名字。

小食堂裏,他去端菜的時候,我問沈思博:“他之前說的那個單詞,是什麼意思?”

沈思博把一次性筷子掰開,遞到我手上,微笑:“他說太快,我也沒聽清。”

我看看他,他眼睛溫潤又平靜,我想,算了:“德語學著有意思嘛?”

“還行,學進去了還挺有意思。”

“能糊弄德國人了不?”

“小姐,這才個把月,我語法還沒學全。”

“那總會說幾句吧?教教我唄。”

“你想學什麼?”

“我呢。”我低下頭去撥盤裏的菜:“以後萬一要是對人家表白,得有點兒創意啊,要不你教我說……”

“我靠,小食堂人都這麼多。”卓和這時端著菜盤過來,笑嘻嘻的:“美女,擠一個吧。”

我還沒說話,沈思博抬頭看他一眼,後者立刻乖乖坐到我對麵:“也是,咱不幹那種事兒。”

我忍不住笑,兩個男孩也都笑起來,一麵吃飯,我一麵對他們描述,今天模擬法庭上的見聞。

“辛普森,那個殺妻狂?”卓和問。

“嗯,要不難道是動畫片那個?”

“他也有人幫著辯護?”沈思博不以為然道:“太惟利了。”

我接道:“這是職業道德,別說他沒定罪,就是定了罪,他也有人權的。”

“他可是請了一整個律師團,這人權可真是寬泛了。”

“畢竟法律也沒有明文規定刑事犯請律師的優劣多寡啊。”

“他那個律師團用了多少卑劣的手段?光用雙重標準指責別人種族歧視,就夠……”

“那既然接了,沒有律師不想把官司打贏的,是不是?手段不是重點,目的才是。”我話出口才覺得有點兒不妥,其實我也是不讚成開釋辛普森的,怎麼我站到對立麵去了?

沒辦法,隻有一個解釋,我這個人太好勝,就連對著沈思博都沒辦法收斂。換個角度來說,我覺得順著別人講話,也實在無趣得很。

卓和看著我們:“你兩幹啥呢?”

沈思博收回對著我的目光,語調淡淡的:“聊天唄。”

“我們從小就這樣。”我附和。

“哈哈。”卓和接過話頭,趕緊說:“對了思博,等會兒回寢室,別忘了把上午筆記給我。”

他幹嗎別開話題呀,這弄得我轉圜都沒地兒了。我暗地裏琢磨道,也沒什麼,別人不了解,沈思博,他還能不了解我嗎?

第一個學期結束大半的時候,曾小白和前國旗手掰了,感情處於空窗期,各路男士虎視眈眈,但真出手的基本沒有。

班裏一個男孩和我同在學生會,某次閑聊他跟我分析:

“莊凝,你覺得這事兒很奇怪嗎?一點都不奇怪。且不說咱們院那麼多美女——哎你也算一個啊。”

“謝謝。”我伏案寫工作總結,頭也不抬。

“你們寢室那個,漂亮沒錯,是漂亮,帶出去也倍兒有麵子。可那樣的,做女朋友誰能安生?風頭太健,她那一點曆史,一說誰誰誰,連我們院都知道。”

男的也有這麼八卦的,長見識了。我捶肩膀,挑一挑眉,特抖擻地笑:“哈——哈——你們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