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少年遊(2 / 2)

這是一襲極正的紅色,燈光染下,似春雨中最先展露芳華的朱花,似秋風裏最後雕落風采的紅葉;動靜間都是無以倫比的素淨。

我著了魔一樣的站起來,定定的看著他。

他也站在門前定定的看著我,一如很多年以前的初見,那雙眼依舊清澈,其中的黑與白劃分得如此清楚。嘴角蕩漾開來,像綻開一山的太陽花,如斯美好。

他在門口杵了很久,直到風啪的一聲把門帶上他才緩步走到我麵前,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著我。“雲姐姐,你是不認得我了麼?”

心裏有一種感覺,像壓抑很久始終釋放不出的哽咽。我使勁搖搖頭,不知該哭該笑。

“雲姐姐,不要不認識我,好嗎?”

他的聲音很輕,散落在室內好似一陣夜風,滿屋子的帷幔在一刻飄飛如雪。

依稀間我仿佛看見了一襲清澈明晰的紅衣穿過茫茫雪原徒步而來。雪下得好大,模糊了遠方的風景,淹沒了草原的最後一抹新綠,隻有那長長的腳印烙刻在雪地裏,連綴著遠方,那是家的方向,那是來的方向。隻是,風雪如此之大,我再不是你的夜歸人。

“公主——”

“啊?”猛然看見一張湊近的臉我嚇了一跳,等到看見是七弦才稍微的鬆了一口氣,驚魂未定的道:“怎怎麼了?”

“何事令公主如此費神,七弦叫喚半天你都未曾回應隻字片語?”他的表情很正經,眉心的火焰形印記因此而起了細細的褶皺。

腦中思緒忽而像沒人涉足過的雪地,一片空白。不知怎麼答他,我照樣學樣的皺起了眉頭。

“想來,這世上定沒有半個人再會記掛心月了……”

心裏分明已經說了不是,可現實裏我依舊呆若木雞,看著那清新如舊的紅色衣衫,眼前赫然出現馬廄前的一幕,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

藍色和白色交雜,是七弦秀麗的身影,從我麵前掠過,火光撲閃快如閃電。“小三月,經你這麼一鞭排,哥哥算什麼了?”

清如山泉的聲音在黑暗中徐徐蕩漾,我站在他身後,看著光影照在他的側臉,輪廓分明的容顏上有一絲笑意蔓延開來。

他雙手抓著他的肩,一雙眼睛認真無比的看著眼前人。燈影闌珊,冷月西下,這一切與七弦都是流光,他隻是看著他,直要把他看到眼裏,記在心裏,融進血裏。

不問天邊月,唯憐眼前人。此情,此言如此襯景。

那個柔和秀麗,比任何人都像小受的七弦竟有這樣強大的氣場,我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覺得自己多餘。

“心月自然知道哥哥憐惜,若然便不會來到這兒。”音不大,卻字字有聲,我真真切切的感覺到話裏的信任,一種托之以命交之以心的信任。

我看了看阿呆又看了看七弦,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退場了。

“心月知道姐姐也是惦記著我的,對與不對?”

“對對對,當然對啦!”阿呆的一句話總算讓我沒那麼尷尬,將嘴巴笑到最大,我認真十足的點頭。

我自然惦記你,這巔沛流離一部分是因著你。

“如此,我便放心了……”

“小三月,小三月?”七弦驚悸的聲音響起。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滑倒在七弦懷裏,十二分的恐懼。呆了足足一分鍾,我才追著七弦下了樓。

三月,夜風還很冷,這皇家的閣樓裏沒什麼特別,四麵來風。一盞盞宮燈被風吹起,火光搖曳不定。我踉踉蹌蹌的踩在樓梯上,長而臃腫的衣袍拖在地上,寒風一陣接著一陣的灌進領子,我頂著滿頭首飾一個勁兒的往下跑,金玉碰撞在身後發出悅耳聲音。

而我心裏僅有一個念頭,便是:阿呆,你不能有事。

阿呆很讓人省心,無論是孩提還是少年,唯一的就是喜歡問起我和七弦等人的事情,而九王爺最是惱這些的。

樓八,那個冠以阿呆父親名義的男人已經不在,至於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我完全不知道。

被我叫為阿呆卻又不呆的孩子自然看得出九王爺的臉色。

他離開了,驕傲得像一個王子。他孤身一人翻過旭鹿,踏過滄狼。

旭鹿,是皓國一座雪山,是各國中最高的雪原,有著東州第一山之稱。滄狼是墨國的沼澤地,裏麵埋了很多自詡為勇夫的人。

那樣一個夜裏,一個單薄的少年靠著一雙腳走回來。

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我在清華園的慕天樓。天下著大雪,高樓之上,一壺酒,一張琴。雪淹沒了麵前繁華的帝京,淹沒了天與地之間的裂痕,我在樓頭,笑得淒迷決列。

他穿越雪原,踏過沼澤,不要命的奔逃,隻不過為了見我,為了問我一句憐惜。而我卻一直以為他是為了不得已的尊嚴。

雪越下越大,那一刻,物非人也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