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為何總是如此,他是我的殺父仇人啊,當初母親究竟為何要將我留下,今日孩兒又該如何麵對”她雙手捂住我的手背,垂下頭,由抽噎漸漸變為放聲大哭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卷進上輩人之間的恩怨,更不想看你負重前行,那樣太過痛苦”
她搖搖頭,脫離我的手:“孩兒不明白,孩兒也想輕鬆的過,孩兒不知如何是好……”她迅速脫離我想要再次抓緊的手,一步一步倒退,終究開了門,逃進磅礴大雨中……
“恩房……”我望著她的背影,不知不覺酸了心。因為我知道,或許分別就在眼前,或許永別也在眼前,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自始至終把每一秒相聚,當做最後一刻來準備,然後,望著她的背影,目送她離我而去……
龍應台說,所謂的父女母子一場,不過是意味著,你和她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拐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不必追……恩房,母親是想追也追不上了……我與你父親恐怕此生再無緣相見,而親人友人以多半先逝。我於這世上最後的牽掛,不過是你與修緣這雙兒女,和為我付之一切的畢之。遙想從前,巫少淒淒瀝瀝要我不可違背曆史,求我救下未來救他女兒,如今天地一切有序,嬴政尊為始皇,李斯鼎立朝中,就連趙高胡亥也是一個不缺,我也自知再翻不出什麼花來,早已做下了這生死兩條準備,生,自然是傾盡此生之力為你倆準備的出路,願你與緣兒逃出這所牢籠與糾葛,遠離塵世,從此執手相看,逍遙江湖。而死,卻是為自己,母親已經試過太多次逃的疲累,若是死了能換來清淨,倒也省下與人鬥與天鬥的辛苦…
隻是恩房,我要再次對你說聲對不起,對不起,給了你這樣的人生
…………
“夫人恕罪,奴有召要宣”
我轉回身,看向打破這份寧靜的宦人是嬴政身邊的舊水,終是揚了揚衣袖,示意勇子放行。舊水施禮:“多謝夫人”
“是何旨意,宣吧”我說著,挨個放下膝蓋,叩首而拜
“陛下有召,天地有德,秦氏琅玉,敦親良儉,聘登後位,然,甄於民間,疏於禮儀,即日起,於祠拜祖識禮,以固體尊”
他的詔書,從始至終隻有他心心念念的大婚,而關於恩房,他竟一個字都沒有!十幾年的父慈子孝,就這般決絕割舍。
“他可還有別的話?”
舊水再次查看紙張,才回話:“夫人恕罪,再無他話
我這才伏下身體,叩首領命:“臣,遵召”
“夫人請起”宣召的舊水連同勇子一起將我攙起:“即日起,還請夫人跟隨宮中管事,於四皓祠內祖宗排位前學習宮規,教化新禮直至大婚,陛下說了,夫人腿上初愈,可到後期再習行跪拜大禮”
“陛下能想出這樣一招體麵的囚禁方式,也算煞費苦心了,代臣謝過陛下”
舊水麵露尷尬,笑著施禮:“既如此,夫人請”
我看了一眼跟在舊水身後近百侍從,再看看舊水,輕輕咳了下,近身說話:“我要去見畢之一麵,麻煩公公行個方便”
“這……”
“我可是未來的皇後……而且,陛下如今身受重傷,不能起身親察,如此,誰又敢越過公公前去稟報”
舊水垂眼轉了轉眼珠,隨後對身後人喊到:“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打掃四皓祠,迎接夫人”
眾人稱“喏”,一哄而散
舊水終於看著我一笑:“夫人盡快”
“公公勞苦,玉當銘記”
“奴不敢”
…………
推開畢之緊掩著的房門,一股刺鼻的酒味撲麵而來,我捏住鼻子,打量著空蕩蕩的外閣,這才推開他的寢閣房門,卻見,那家夥依舊趴在榻上死死睡著,旁邊案幾上是一堆亂七八糟的酒盞書卷。
我隨之走進內閣,來到畢之身旁,喊了兩聲,見他仍舊沒醒,心裏估算著應該是醉酒睡著的。故都近正午了,還睡的這樣昏沉。
我左右看了一圈,便將手上帶來的書簡擱到就近榻角,想著他醒來就能看到。剛要起身時,這才注意到畢之枕邊竟放著一張畫卷。隻因方才半掩在被子裏,才沒有看到。
我挪了挪身,將畫卷小心抽出,緩緩打開,那陣熟悉的香氣片刻淹沒了一室酒味。
(“之前還以為香氣是書卷上的,原來真正被浸過不腐藥香的是這幾副娟綢畫作,這才是公子想要保存的東西”
“不腐藥?真的有用嗎,我都沒聽小師父說起過”
“這是秦之炎的手藝,我識得”)
我緩緩打開畫軸,看著與我一般無二的少女白衣飄飛,款款而來。她眉生春色,眼含柔情,靈動如生
(“這副也相當了得,阿姐是照著銅鏡作畫的嗎”
“這不是我畫的”
“不是阿姐,那還有誰,難道是公子”
“小師父?我曾教過他!對,是小師父!在這個世界,隻有我們二人懂得這種畫風”)
我的手尖碰觸到精心裝裱的邊角,感覺的出是一點一點修補好,又加了邊緣線,才看起來這般雅致不俗
(“畢之,這是韓府那卷?”
“阿姐不要誤會,是……是那日我見它破損,所以……所以帶回來裝裱的”
“奧……你自己親手做的嗎?手藝不錯”
“是……是呀”)
眼睛莫名酸痛,一滴淚落進了美人的眼睛裏。片刻消融。
我小心卷起畫卷,重新放到畢之枕前,手指不聽使喚的就遊走到畢之熟睡的麵龐,指腹推開他微微皺著的眉頭,順著眉心從直挺的隆鼻而下,就快碰到他微微撇著嘴唇時,我才注意到,他的樣子倒不像是做了個多好的夢。
他的眉頭突然使勁皺了皺,臉頰隨之向前移動,碰觸到了我的手背。他隨之睜開眼睛:“阿姐?!”
我連忙抽回手,一時竟莫名其妙的尷尬起來:“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