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扯著邵權國的事,李四民回來了,進門就說:
“周行長家有客人,好像有好幾個呢!我在門口就聽見有人說話,現在去不行!”
狗娃道:
“叔,那咱不急,咱等就是了,反正在一個樓裏住著很方便的。”
一家人繼續談邵權國。
李四民的老伴又接著剛才的話題道:
“不論說啥,那片兒湯咱不喝了,勞模也是人,也有老婆孩子,是不是?權國那礦又不在市裏,一個星期才回家一次,回來後累得坐下就不想動,人家不心疼,我這老丈母娘心疼!權國這孩子呢,也算是聽話的,真就把勞模證書啥的給他們礦長送去了,礦長還算好人,一見權國下了決心,也就說了活話:隻要咱能在市裏聯係上單位,他們也可以考慮放人。”
玉玲說:
“就是在市裏聯係單位難。現在哪都滑坡,誰要人呀?每個星期六回來,我和權國都提著東西四處跑,至今也沒跑下來……”
李四民歎了口氣:
“你們娘倆都不聽我的,要叫我說,咱根本不跑,就在礦上先幹著。得說良心話,礦上雖然不景氣,待權國卻不算薄,勞模標兵不說,年底還要給權國解決組織問題。我覺著在這一點上,權國倒還像我。你嬸知道,我就是26歲加入的組織……”
李四民的老伴說:
“你加入組織,我這一輩子跟你吃了多少苦?大躍進的時候,你到土高爐搞那些鋼鐵蛋子,兩個月沒回家,我又要上班開會又要帶玉玲他們,那過的是人的日子麼?後來上麵叫下放,你又說,你是黨員,得帶頭體貼國家的困難,頭一批就把我的名報上了!如今倒好,咱退下來是集體工,一月80大毛!”
李四民又歎氣:
“國家難呀!剛才狗娃不是也說了麼?西方帝國主義製裁咱麼!咱得硬著頭皮頂住!不頂住更不得了,會和平演變的!和平演變懂不懂?就是變修!今晚的新聞不是還在說蘇聯麼?你看蘇聯鬧的,一個姓戈的折騰還不夠,又出了個什麼緊急委員會,還全國戒嚴,我看呀,是修到底了!毛主席當年在井岡山提出的‘紅旗還能打多久’的問題,真成了大問題了!”
玉玲笑道:
“爸在啥時都忘不了解放全人類!”
老伴說:
“那是燒還沒發夠!”
李四民根本不理老伴,自顧自地說:
“這陣子碰到的事,總讓我想起咱五十年代那會兒。你說那會兒有多好,哪聽說過有人送禮呀?還有那幹部作風,想想就像做夢。就是‘文革’吧,也比這會兒強!‘文革’時是幹部怕群眾,哪聽說過群眾怕幹部?”
玉玲叫道:
“爸,你這回反動了!你說‘文革’好,攻擊咱現在的改革開放不如過去……”
李四民哼了一聲:
“咋個?就這麼說了,能辦我的罪麼?”
玉玲得意了:
“看看,還是現在好吧?過去你敢這麼說?你說了人家不辦你個現行反革命?所以呀,我們看問題要全麵,要看到改革開放的成就!咱也得憑良心,這幾年的日子總還是比過去好的……”
李四民的老伴一聽到這種政治議論就心煩,便打斷女兒的話頭,對李四民說:
“時候不早了,你再上去看看,周行長家的客人走了沒?”
李四民看了看表:
才多會兒?人家客人就會走了?再等一下吧!
李四民的老伴不同意:
現在就去,又不是遠,上樓就到了!
李四民無奈,隻好再上樓去看。
也真讓老伴猜著了,303周行長屋裏亮著燈,說話聲卻沒了。李四民站在門口聽了半天,沒聽到啥動靜,舉起手想按門鈴,又沒敢,覺著自己和周國鎮一家沒來往,空著手進去話不好說,於是便下來了。
狗娃問:
“人都走了麼?”
李四民道:
“走了,好像都走了。這個……這個,我看,你就和玉玲去吧!玉玲比我這老頭子會說話……”
狗娃不幹:
“叔,還得你去!你去比玉玲強,你好歹有個老麵子,周行長不會讓咱們下不來台的,嬸,你說呢?”
李四民的老伴心裏想的是誰也別去,東西留在自己家最好,可嘴上卻說:
“那自然是你和你叔去好嘍!”
真沒辦法!李四民隻得第三次上樓,而且是身體力行去搞不正之風,這內心的痛苦實是難以忍受。
痛苦中,李四民鄭重其事地向狗娃交待道:
“到周行長家你得聽我的,要看我的眼色行事,談完事咱就走,不要和人家粘乎。還有,別跌了份,他姓周的官當得再大,咱也不能仰著臉瞅他。咱得有咱的尊嚴!知道麼?”
狗娃連連點頭:
“知道了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