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白老人(1 / 1)

按算,雙白老人已經九十高齡了,論輩分我應該稱他曾祖叔爺。二十年前,他曾到我的家裏來過一次,是給我的祖父看病。他看我祖父的病氣太重,就開了一大盆藥給我祖父吃。祖父吃了他的藥,氣色紅潤,也不那麼劇烈地咳了,減少了許多痛苦。

雙白老人是個中醫。

他的老家在德惠,卻常住在雲南的一個小寨子裏。說常住,其實也不過是定居地,他的大半生是在行走中度過的。

他從雲南往東北走,三年左右走個來回。從雲南到東北,又從東北到雲南,往來行醫,隨吃隨住。一日不短,三日不長,有時在病家一住半年的時候也有,卻保著人家的性命,醫著人家的病痛。

雙白老人吃素,飲食十分清淡,他每日離不開酒,卻飲而有製,每晚三盅,不多喝,也不少喝,喝時不用勸,不喝了誰勸也沒有用。

他一輩子沒結過婚,因而沒有兒女,他曾對祖父說,他想收一個徒弟,把自己的一生所學都教給他。但這個徒弟收得十分考究,十分挑剔,十分嚴格。由於他的一生雲遊行醫,並沒有多少時間認真地坐下來考察一個人——一個可以讓他接受的姑娘或小夥子。

他曾對我的祖父說:“若能從親戚中選一個聰慧、好學、本分的孩子也未償不可。”

祖父就向他推薦了我。

我那時八九歲的年紀,淘氣淘得不得了。

雙白老人把我叫到祖父床前時,我的整個身心都在航模的最後工藝製作中。所以,當他問我喜歡不喜歡像他一樣當一個中醫時,我隨口而出:“不喜歡。”

我不知道雙白老人為什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說起來祖父的病,已有三年之久,他得的是肺癌,這與他早年拚命賭博過於勞累有關。祖父初病的時候還恐於死亡,主動調理自己,可當他覺得生命無望的時候,曾固執地回老家獨居了一段日子。後來聽鄉下的堂叔表哥們說,那是昏天黑地的一段日子,祖父每日沉浸在牌局上,勝多敗少!直至累吐了血。

雙白老人也正是這個時候來到我家的,他麵色紅潤,雙目炯然,一把過胸的胡須如雪樣白。圓口布鞋,一身灰色的褂子。尤其是他的牙齒,晶瑩剔透,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他和祖父同吃同住,並用大盆給祖父配了顏色黑綠的中藥,內有蠍子、蜈蚣、白花蛇、蟾蜍、蜘蛛等毒物,令人觀之難以下咽。雙白老人想盡各種方法讓祖父服藥,每日陪他下棋、散步。

雙白老人比祖父大十餘歲,是祖父的堂叔,但在我看來,祖父要比雙白老人蒼老許多,雙白老人和他在一起,到像一個晚輩在服侍長輩。

我記得祖父每次服藥之後都劇痛難忍,雙白老人說那是藥毒和病毒相廝殺的結果,如果疼痛日減一日,就是說藥毒戰勝了病毒,祖父的病也會漸漸好起來。

雙白老人為我祖父醫病,是我直觀僅見的癌毒可治的病例,看著祖父一天一天爽朗起來的麵容,全家人有說不出的高興。

……

夏季雨水暴漲。

在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雙白老人接到一封信,他讀信的當時,麵色慘白,額頭鬢角盡是虛汗,他匆匆地整理行囊,對祖父做了一些簡單的交待,就消失在茫茫的雨夜深處。

如同來得突然一樣,他走得也如此突然。

如果說雙白老人不來到我家,如果說他不給我祖父的病帶來希望,那麼一切都將十分平常而平淡。但他傳奇般地離去給我們全家留下了難以體會的痛苦。我們眼看著祖父日益枯萎下去,卻束手無策。這是怎樣的煎熬很難為外人所知,難以言表。看著祖父瘦小的身軀平躺在棺材裏,這形象是我少年時期不能忘懷的憂傷。

我很想念雙白老人。

真的。

現在我長大了,我很想對他說:“我想學習中醫!”

如果他還健在的話。

這是我的心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