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那天的情景。
我病了,發高燒,燒了兩天兩夜,幾乎開始說胡話了。我的妻子對我說,不能再挺了,一定要去醫院。
於是,我來到了這裏。
我清晰地記得那天的情景。
在醫院門口,我遇到了我同室的病友。那時,我們還不認識,彼此並不熟悉。我們的車同時停在內科樓的門口,我們同時下車,同時乘坐電梯,同時到達四樓內科四療區,同時找到一個姓王的女大夫。
王大夫戴眼鏡(這無所謂),說話客氣,禮貌而和藹。
她說:“你得住院,馬上就住。”
我和我的病友異口同聲地回答:“好!”
我們的發病症狀一樣。
高燒,嗓子發炎,頭痛,喉嚨裏有痰,氣喘,走路打晃……所以,當王大夫說住院的時候,我們一起回答,不能算是奇怪。
填單子,交押金。我和我的病友入住420房間。
在420房間裏有兩張一模一樣的床,兩把一模一樣的椅子,兩個一模一樣的床頭櫃,兩個一模一樣的枕頭,兩床一模一樣的被子,兩個一模一樣的暖瓶……現在,又來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病人。
一切按照慣例。
量體溫,掛吊瓶。
退燒,抗病毒,消炎……緊接著,下第二天一早體檢的單子。
血、尿、胸透、心電圖、B超。
我突然有一種感覺,我和我的病友不像是兩個病人,而像兩個不知名的產品。抽血的時候,我有這種感覺;留尿的時候,我有這種感覺;一起去胸透,一起做心電圖,一起做B超(一前一後,要麼他前我後,要麼我前他後)的時候,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我們來自不同的廠家,現在停在同一個檢修廠。
王大夫說:“你病了,自己還不知道。”
王大夫說這話的時候,是站在兩個病床中間,她的臉似乎衝著我,又似乎衝著我的病友。
我們心髒早搏,心肌缺血,十幾天前有過一次心梗,可惜自己並不知道,也許身體好,也許是其他原因,我們挺過來了。雖然挺過來了,應該說十分危險。
繼續住院觀察、治療。
在今後的幾天裏,我和我的病友生活秩序完全相同。
早七點吃飯;八點打針——消炎、抗病毒、擴血管、營養心髒,擴血管的針打得慢,一分鍾,針隻能滴十至十二滴,一瓶藥需四五個小時才能打完;中午十一點吃飯;下午睡一覺,晚五點吃飯;晚七點打針——消炎。
說不清是第幾天,新的檢查單子下來。
心電、心髒彩超。
我和我的病友(一前一後)向醫技樓走去。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在我和我的病友重新去做檢查的時候,醫生從顯現的各種數據和圖像中得出了新的結論——一切正常,並無心梗及其他相關症狀。
王大夫說過,心梗在心髒上留下的記錄,就像人的身體劃破之後留下的疤痕一樣,永難消除。
那麼,現在怎麼又沒了呢?
王大夫說,這在臨床是可以解釋的。人在高燒的狀態下,心髒可以出現類似心梗的記錄。
……
我的病友出院了,是主動要求的。我不知道我應不應該像他一樣離開這裏,回到我原來的秩序裏去。病友走後不久,有人送來一大堆藥,囑咐我回家以後按說明服用。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的兩天我被人遺忘了,我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望著窗外的風景發呆。我在等待醫囑,可是,沒有人再來光顧我,包括醫生,包括打針的護士。
又過了一天,我有點忍不住了,就去找王大夫,誰知王大夫看到我也大吃一驚。她說:“你不是出院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我覺得我的心髒真的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