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外”精神

品世

作者:王開嶺

在《洞察世界的藝術》中,作者轉述了一位畫家的話:“每年冬天,我都要到列寧格勒那邊的芬蘭灣去,您知道嗎,那裏有全俄國最好看的霜……”

你識別過不同的“霜”嗎?這是眼睛的區別,更是心靈的區別;這是藝術家與普通人的區別,更是詩意人生與物質人生的區別;甚至,這也是兒童與成人的區別。每個人都曾是詩人和畫家,因為他們都曾是孩子。孩子的眼睛擁有那未被蔭翳遮蔽之前的清澈與敏銳,使之早早成為原始的藝術家。而大自然也是一切童話誕生的搖籃,是孩子最好的心靈保姆和美學導師。

俄國作家巴烏斯托夫斯基說:“假如雨後把臉埋在一大堆濕潤的樹葉中,你會覺出那種沁人心脾的涼意和芳香。隻有把自然當人一樣看,當我們的精神狀態、喜怒哀樂與大自然完全一致……大自然才會以其全部力量作用於我們。”這最後一句,我在讀書時,在它下麵重重地畫了線。

這種遼闊的“戶外”寫作越來越少了。

如今,我們的身體、精神,居住在鋼筋水泥的縫隙裏。從何時起,我們成了大自然的陌生人?我們的棲息空間、故事場景中,我們的生活美學、人生哲學裏,不見了長河落日、大漠星空,不見了鶯飛草長、林蔭蟲鳴……

十多年前,我寫過一篇文章,叫《古典之殤》,大意是:當我們大聲朗讀古詩詞時,殊不知,那些美麗的鄉土風物,那些曾把人類引入曼妙意境的事物,有些如今已蕩然無存。現實空間裏,我們找不到古人的精神現場,找不到對應物……

中國古典文學全是“戶外”寫作的結果,全是物境和心境的融合。若無對大自然的體察和感應,文學就丟了魂,文人就丟了魂。

如今的孩子,能說出多少種草木的名字?我問過一名中學生:“老師有沒有布置過寫時節、光陰或天氣的作文?”中學生搖頭。我感到遺憾。

在香港,曾遇見一所小學,其特色課是種草藥。最讓我讚許的是它的初衷——並非出於學習知識的目的,而是為了激發孩子對草木的熱愛與感恩。

去閱讀大自然吧,感動於它的美,感動於它的恩,感動於它的力量和永恒。做一個自然之子。本來如此,理應如此。

選自《廣州日報》2015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