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力度——讀楊剛畫集(1 / 2)

楊剛的畫作,即便在如今鋪天蓋地的千家水墨畫中,也能一眼認出來。

因為楊剛與眾不同,楊剛不是別人,隻是楊剛自己。

楊剛所有的繪畫,包括油畫和中國抽象水墨,永遠都在表現動感的人、動物和自然。那些動態往往隻是一個形狀、一片墨色、一種氣韻、一些線條,山呼海嘯蜂擁而來,蘊藏著颶風般粗獷和強烈的氣感,令人眩暈。既非寫實亦非寫意,在模糊的輪廓中,抽象出物體在運動中的神態以及魂魄,簡單的形態卻內含著摧毀性的打擊力度。看似靜止的畫麵、偶爾有靜態的人物,仍能感覺著無聲的速度和力量藏在深處蓬勃運行,就像一個個看不見的生物細胞,正以幾何級數迅疾地分裂生長,大氣恢弘。

楊剛屬於北方。

早在30多年前的中國美術學院附中時期,少年楊剛的速寫就驚動了全校的老師同學,寥寥幾根洗練而沉穩的線條,準確生動的造型便誕生了,那些生命一成形就躁動不安,它們開始旋轉、跳躍、奔跑、飛翔,每個動作似乎都在發出鏗鏘的聲響,伴隨著少年一寸寸拔節的骨骼生長的聲音。同學們外出寫生,帶回來薄薄的練習本,而楊剛的速寫卻是成捆成捆的。紙的消耗實在太大了,他隻能到廢品收購站去買白紙的邊角料。他控製不住繪畫的欲望,白天黑夜滿眼都是橫空出世的炭筆線條。為此當時的附中校長丁井文,每年送一本空白速寫簿給楊剛,很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文革”尚未結束,少年楊剛追著同學去了草原,在東烏旗牧場一年多,過足了策馬揚鞭之癮,直到被勒令返校參加畢業分配,他仍懇求讓他去草原放羊——城市狹窄擁擠的街道已裝不下他激蕩的心思。他果然又一次背著畫夾回到錫林郭勒,草原的空闊和奔放是他人生和藝術真正的起點。很多年後,他才明白自己的夢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隻有草原無拘無束的奔放感,那種天空的激情和曠野的力量,才能釋放他內心對自由的渴望,激發他頭腦中一切不受約束的想像。少年楊剛對草原的執著癡迷,成為他後來所有揮灑自如的繪畫作品之魂。幾年後楊剛從草原帶回了若幹個麻袋的速寫稿,然後進入中央美院讀研,這期間他已將運動中的地球萬物盡收眼底。

楊剛進入了創作的旺盛期。

楊剛畫馬,幾筆重墨橫掃,馬便騰空一躍而去,橫側豎翻,馬蹄千姿百態地揚起,馬鬃梳成的小辮兒在風中攪動,馬頭是昂揚和激越的,尾巴掃蕩殘雲,任是長嘶短喚,千軍萬馬的造型沒有重複。那馬即使被收了韁繩,踏花歸來一路悠閑,仍能感覺著馬背上顛顛的碎步,讀畫人的眼神也隨之一起一伏。

楊剛畫雲,輕輕的幾筆淡墨,即刻風起雲湧,正在疾速地聚攏或是散去。那是沙塵中的渾雲、風暴前的黑雲、大雪初霽後的亮雲、晚霞中的五彩祥雲。草原雲從未有停歇的時候,雲不動則白色的羊群動;風不動時,牧人的套馬杆仍在招搖。

楊剛畫人,馬背上的騎手有時僅就那麼一個黑點、黑塊、黑條,立體著疊架起來,頓時一個個栩栩如生。人形的色塊囫圇著,卻有蒙古式的表情躲在陰影裏,笑得憨實。若是一群摔跤手呢,個個都按捺不住衝動,胳膊腿上的腱子肉一團一團扭動凸現。蒙古歌手在晚霞中歌唱,袍子上的衣褶都隨著歌聲顫動,聲音在空氣裏震蕩,五彩的鳥飛來了,草地上開滿了七色的花朵……

還有遠方飛來的大鴻雁,隻是一排符號,翅膀在悠悠扇動著;駱駝群在風沙中跋涉,模糊的一道風景,卻能聽見那粗重的鼻息;牛穩穩當當地站立,黑糊糊的影子咄咄逼人,犄角衝天,真是牛氣;大漠的孤煙升起,在風中旋轉著行走,一路披靡;金色的河流彎曲著,橫過整個畫麵,夏季的草原一抹青藍又一抹粉紫,任憑洶湧的水流撒野;若有晚霞,眼看著一片繽紛在暮歸牧人的背影裏一點點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