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讓曹二順想到了,三撥人到了三座窯上,兩撥挨了打。曹複成在肖家窯叉道口上被打斷了一根肋骨,同去的六個人個個挨了打,有三個挨了打後又去下了窯。去李家窯的那一撥四人沒挨打,卻在護窯隊棍棒的脅迫下全放棄了曹二順主張的五升高粱的老例,掙起了四升高粱的新窯餉。
最慘的還是曹二順親率的這一撥。
曹二順帶著七個人到了白家窯窯場大門口,剛堵著舊年縣來下窯的一幫弟兄,隻說了說五升的老例,還未及把歇窯的主張講出來,護窯隊隊總肖太忠就帶著二十多個窯丁過來了。過來後,肖太忠就對那幫舊年縣的弟兄嚷道:“要幹活的快到窯口工房領牌,不願幹的全給老子站遠點!”舊年縣的那幫弟兄不敢和曹二順囉嗦,老老實實地走過由肖太忠二十多個窯丁構成的人牆,進了白家老窯窯場的木柵門。
曹二順不死心,衝著舊年縣那幫弟兄的背影喊道:“……弟兄們,窯上老例是五升,窯上坑了你們一升高粱哩!你們得歇窯呀!”
肖太忠過來了,指著曹二順說:“曹老二,老子和你說清楚:你想歇窯就到侉子坡上歇去,歇上十年也沒人會去請你!你若在這兒和老子搗亂,老子就對你不客氣!”
曹二順不理肖太忠,見到大漠河堤上又下來一幫人,便招呼著身邊的弟兄迎上去……
就在這時出了事。幾個弟兄剛往大漠河堤方向走了幾步,肖太忠手下的窯丁就從身後撲了上來,兩三個人打一個,眨眼的工夫便把七個弟兄全打到了路下的泥溝裏,還守著溝沿不讓弟兄們往上爬。
肖太忠很有理地說:“這路道是窯上開的,不下窯的別占窯上的路道!”
一直到這時還沒有誰向曹二順動手。
然而,曹二順看到手下的弟兄挨打,先火了起來,指著肖太忠罵道:“我日你祖宗肖太忠!這路道啥時成了你們窯上的了?!打從同治七年,老子第一次到白家窯下窯,這路道就有了!你別他媽仗你哥的勢,就這麼欺人!”
肖太忠也火了:“曹老二,往日老子總以為你是我哥的親舅子,處處給你麵子,今日你真要自找難堪,老子就成全你!你他媽的現在就給老子滾到路道下去!滾!”
曹二順理都不理。
這當兒,大漠河堤過來的那幫窯工已走近了——不是外地的弟兄,卻是橋頭鎮上的老弟兄,走在頭裏的是早先和曹二順打過架的錢串子。
錢串子一過來就對肖太忠說;“喲,喲,肖隊總,你這是幹啥呀?咋訛起曹二哥了?曹二哥可是咱白家窯上有名的老實人哩!”
肖太忠眼一瞪:“沒你的事,你他媽少插嘴!”
曹二順衝著錢串子叫:“錢老弟,你……你是老人,你知道的,咱橋頭鎮窯上的窯餉從來都是五升的老例,是不是?他肖太平如今憑啥黑咱一升?”
錢串子說:“二哥,咋說呢?這大概就叫為富不仁吧?!”
肖太忠瞄上了錢串子:“你他媽說清楚,誰為富不仁?”
錢串子說:“有錢人都為富不仁!若是仁義,能從我們窮弟兄的窮嘴裏摳這一升高粱麼?”
曹二順眼睛亮了,對錢串子說:“說得好,錢老弟!咱都別為為富不仁的肖太平賣命了!隻要窯上不把這一升高粱還給咱,咱都歇窯,歇他娘的!”
肖太忠飛起一腳將曹二順踹倒在地,又指著錢串子問:“你他媽的是不是真想歇窯?真想歇,老子不攔你,你們也給我從這兒滾開!”
錢串子還想硬下去,卻被幾個同來的弟兄勸住了。
一個年長的老弟兄連連對肖太忠賠著笑臉道:“錢串子沒說歇窯,沒說哩。他哪會歇窯呀?他一家老小不吃飯了?”
肖太忠哼了一聲:“那還愣在這兒幹什麼?還不趕快去領工牌?去晚了領不到工牌,又他媽的要罵人家為富不仁了!”
錢串子半推半就,硬被一幫橋頭鎮弟兄拉走了,走了好遠,還回頭嚷了句:
“有錢的全他娘的為富不仁!”
肖太忠卻不再和錢串子糾纏,又盯上了從地上爬起來的曹二順:“曹老二,你今天要是還識相,就趕快滾回侉子坡,要是不識相,就到溝下呆著去!”
曹二順把一雙穿著破草鞋的腳定定地踏在路道上,說:“你二爺今日哪兒也不去,就站定在這兒了,就和你們肖家拚到底了!你狗日的有本事就打死我!”
肖太忠手一揮,讓幾個窯丁擁到曹二順麵前,一頓沒頭沒腦的拳腳,再次把曹二順打倒在地,而後踢到了路下淌著汙水的黑泥溝裏。
路道上有二十幾個窯丁守著,栽到溝下麵的弟兄誰都不敢試著往上爬。隻有曹二順不服,剛落到溝裏,就帶著一頭一臉的汙泥血水,往路道上爬。肖太忠待曹二順爬到路沿上,又是一腳,再次把曹二順踢到了溝下。曹二順破口大罵,掙紮著再次爬上來,還試著想摟肖太忠的腿。肖太忠身子向後退了退,躲過了,第三次把曹二順踢到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