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3 / 3)

曹月娥氣道:“人世上隻怕再沒有像你曹老二這麼不識抬舉的東西了!不說我是你的親妹妹,肖太平是你的親妹夫,就算沒這門親,不少你的窯餉,你也不該再鬧!”

曹二順雙手掐腰,毫不含糊地道:“我要的是公道!是公義!是老子和窮弟兄們都該得到的五升窯餉!”

肖太平說:“那我也和你說清楚,從今往後,再沒有五升窯餉這一說了。今年是四升,明年沒準就是三升,而且還得憑我高興才能讓你下這橋頭鎮的窯!”

曹二順氣得渾身直抖,抖了半天,猛然轉過身來,對眾人喊叫:“你……你們都啞巴了?咋……咋都不說話?這……這是我一人的事麼?”

弟兄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不做聲。

最後,還是曹複成怯怯地說話了:“肖掌櫃,求您看在咱往日一起流過血的情分上,就……就饒坡上這幫老弟兄一回吧!您……您看是不是隻降外來窯工的餉算了。”

肖太平陰著臉,搖起了頭:“說實在話,外來窯工的餉本不該降,降你們這幫老弟兄的餉倒是應該的。我先透個話在這裏:正是因著你們說的往日,我肖太平才虧了大本!虧了多大我也不說了,反正你們這群人十輩子也掙不出來!”

曹月娥插上來說:“為了你們大家,我們已倒了大黴,你們竟還好意思為了一升高粱來鬧!”

肖太平緩和了一下口氣:“我知道你們各位老弟兄日子不好過,可我肖某的日子也不好過嘛!你們隻要還是明白人,就別鬧了,都老老實實回去下窯。日後窯上好了,我也緩過氣了,也許窯餉還能升回來。”

弟兄們卻不信肖太平的話。

一個肖姓弟兄從人群中站出來說:“本家爺,您別和我們窮弟兄逗了,窯上的生意那麼好,您咋會緩不過氣來?咋會在乎這一升高粱?爺您就是剔剔牙縫也……也不止剔出一升高粱來哩!倒是我們……”

肖太平再不願和弟兄們多說什麼,揮揮手打斷了那個肖姓弟兄的話頭:“好了,好了,別囉嗦了!你們要見我也見到了。我該說的話也都說了,降窯餉也是沒法子的事,大家都快回去吧!我今日不怪你們,你們也別怪我,這叫有難同當,總不能讓我肖某一人為過去那些爛事背黑鍋。”

眾人大多泄了氣,一時間全沒了主張。

眼見著人群要散,曹二順急了,竟當著肖太平和曹月娥的麵,公然號召起罷工來:“弟兄們,別信肖太平的鬼話!他虧也好,賺也好,都和咱不相幹。咱就要咱的五升高粱!誰都別孬種!肖太平不仁,咱也不義!從今夜開始,咱全給他歇窯,讓他自己去背煤挖炭吧!”

人群裏有幾個弟兄馬上跟著喊:

“對,讓姓肖的自己掙這四升高粱去吧!”

“歇窯!都歇他娘的!”

“歇就歇,都別當孬種!”

……

肖太平火了,腳一跺,吼道:“你們別搞錯了!今日已不是往天,老子不愁窯工不足,倒是愁著人多得用不完!你們誰想歇窯誰就去歇!歇了窯就再別想回到老子窯上做!”

曹二順決意拚到底了,手指著肖太平,大睜著一隻獨眼說:“肖太平,你別嚇唬人!再不到你窯上做咋啦?我曹二順就不信離了你肖太平,大夥兒就活不下去!就不信這天底下能餓死我們這些肯出力的弟兄!此地不養爺,自有養爺處!”

肖太平像似不認識曹二順似的,陰陰地問:“你曹二順還真有本事領著大家鬧歇窯?你……你會鬧麼?”

曹二順不再理睬肖太平,衝著肖太平“呸”了一口,轉過身子對眾人說:“弟兄們,明日咱誰都別去下窯,也別坐在侉子坡上曬太陽,咱全都到窯口去,對三省四縣跑來下窯的窮弟兄說清楚:橋頭鎮窯餉從來就是五升高粱,不是四升,讓他們都和咱一起歇窯,讓四家窯全歇下來!”

曹月娥當即叫了起來:“曹二順,你……你明日真敢這麼胡鬧,我……我就沒你這個哥了!”

曹二順指著自己瞎了的左眼,衝著曹月娥道:“打從肖太平打瞎了我這隻眼,你們……你們肖家的人我就全不認了!”

曹月娥哭了起來,邊哭邊喊:“滾!你們都滾!”

曹二順手一揮:“弟兄們,咱走,快回去睡覺,養足精神明日好去守窯口。”

肖太平衝著眾人道:“我再說一遍:誰跟著曹二順鬧窯,就永世別想再吃這碗窯飯!”

眾人不應,都隨著曹二順往回走。

肖太平又喊:“曹二順,你回來,我還有話和你說!”

曹二順回過頭說:“不依著五升高粱的老例,我啥話也不聽了!”

肖太平氣道:“這世上哪有啥不變的老例?你真是瘋了哩!”

……

就這樣,尋求公道與公義的交涉失敗了。曹二順和自己親妹妹曹月娥也當著眾多弟兄的麵完全撕破了臉。歇窯已勢不可免。橋頭鎮曆史上第一個真正代表大眾利益不謀一己私利的窯工領袖,也終於在肖家大屋門前出現了。

橋頭鎮的良知就此記住了曹二順。

自然,也記住了後來發生的那場悲壯而孤獨的罷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