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的基礎是80年代初以來圍繞人文精神的一係列思考。這種思考力圖接續前賢,因而表現為哲學史的闡釋與對話。但它的關懷卻是現實的,即是以對明末以降、特別是當代中國的人文命運憂患為背景的。中國人失去精神信仰(指如西人之基督教)由來久矣,遠非近20年的事。時至今日,古老的中國即將真正發生新質演變,是凶是吉,人文價值能否重建當是重大的一環。無論是消解專製的獨斷論話語或是抗衡拜金主義,人文主義都是唯一可依憑的精神坐標。但須強調的是,這種當代人文精神並非源自中國政教合一傳統,而是生成於人文批判的今日與未來,因而它絲毫不意味著“堅持”或“恢複”失掉了的所謂黃金過去。

人的本質問題是貫穿本書的一個基本概念。但各篇思考重心有別,其中,《審美的無限境界及其人類學本體論涵義》對人的自我超越無限可能性的樂觀信念,在《百姓日用是否即道?》、《自然美:作為生態倫理學的善》等篇中已轉移為對人文超越的客觀意義背景及其限定前提的注意。對人文主義(humanism)與人類主義(anthropologism)的區分,是一個關鍵。本書因而將“人類學本體論”一律改作“人文本體論”。從哲學看,20世紀最大的教訓乃是人類僭越天道。但70年代開始的反省卻將“人類”混同於“人文”。然而,作為前者骨骼的技術涵義(meaning)擴張,恰恰正是對人文意義(Significance)的排斥;而無論人類回歸本位或超越自我中心、乃至信仰天道,這一切行為基點隻能是人文自身。因此,在消解與嘲弄人文主義已成時潮的今天,堅持與唯我論及人類中心論區別意義上的人文主體性,顯得格外重要了。人文主體性在今日中國自有其學理之外的真實語境與責任份量,同時我願引海德格爾的話作辯:“思(Denken)反對人道主義,是因為那人道主義把人的人道放得不夠高。”(《關於人道主義的信》)這當然是一種人文理想主義。

本書部分內容曾刊於《學術月刊》、《未定稿》(《中國社會科學》雜誌社)、《文化:中國與世界》(三聯書店)、《德國哲學》(北京大學出版社)、《二十一世紀》(香港中文大學)、《哲學與文化》(台北·輔仁大學)、《九州學刊》(美國)等處。

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總編陳緒萬先生和編輯符均先生以其學術見識與社會責任感對本書的出版做出了關鍵性的推動,謹致敬意。

尤西林

1995年4月於陝西師大中文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