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祝母見海珠單上開著先去名單是:
彩芝 珍珠 秋瑞
掌珠 友梅 芳芸
桂堂帶修雲、白飛雲;柳緒帶寶書、五福;
梅魁帶文湘、翠翹;鬆壽帶瑞麟、雁書。
祝母點頭道:“狠好,就是這樣。”各去收拾,打點起身。
隻見夢玉同賈蘭夫婦,帶著書帶進來請安道喜。祝母大樂道:“仔嗎的不來看燈熱鬧?”賈蘭道:“親友們拉著餞行賞燈,母親同璉二嬸子都留在家裏過個燈節,不能夠來。因接著珍大爺的書子,說劉尚書將宅子業已交代,必得先去收拾料理,等著玉大叔們進來好住。我不耽擱,明日就走,留三多在家伺候母親。”祝母笑道:“好孩子!你耽擱一天,也叫你媳婦回家去歇歇。”蘭大奶奶道:“我見過老太太,這就家去。趕明日下半晚兒開船。”祝母見為日無多,不便強留,吩咐今晚先給蘭哥兒接風,明早給他夫婦餞行。探春答應,忙去四堂知會。賈蘭夫妻謝過賞,下了介壽堂,往各處請安。末了兒到王夫人萱蘇館,祖孫們敘談一會。
王夫人吩咐道:“祖宗汗馬蔭及子孫,須要愛惜,盡心圖報。別像赦大老爺,將個世爵糟掉。幸國恩逾格賞給咱們,實難報效。榮府舊第,棄而複得,雖是夢玉出銀,與我家回贖一樣。叔侄們同住一家最為熱鬧,總宜恭敬和好。我家賈氏宗族窮苦者多,我出京時因限於力量,不能遂族人之意,至今念念。你將來務須像我在京一樣,不時照應。聽見瑞哥兒這房更消敗不堪,我狠惦著。還有尤二姐的墳墓,當年璉二叔聽鳳二嬸子說話,不敢大葬,隨便做了個土墳。那幾年是我照應,這會兒誰去管他。你到京瞧瞧,給他收拾妥當。鐵檻寺老和尚雖是身故,到底是咱們家的香火,吩咐他徒弟大昌整頓住持,不可壞了規矩。饅頭庵也照舊給他月米錢糧。就是咱們家出去的丫頭、媳婦,還有那些窮苦舊街坊,也照應些兒。叫他們說聲好兒,也是有趣。”寶釵道:“我沒有別的囑咐,總照著太太的說話,一點兒不錯。”賈蘭夫妻連聲答應。寶釵道:“讓他們到丈母家去說會子罷。”
賈蘭們辭去,拜親會友來轉不及。書帶是各堂同事姐妹給他餞行,熱鬧了一夜。次日祝府餞行,連江府上及顧四太太諸家親戚請來,敘會送別。夢玉們因見麵不遠,催他起身。倒是王夫人同寶釵頗有分離之感。賈蘭夫婦二人含淚拜別。
各家親友剛送去賈蘭,接著給夢玉們五弟兄餞行。寶釵對海珠道:“連日風景融和,春光豔麗,嬌花芳草芬芳悅目。我同你們這幾個不去的姐妹給他們餞行,作鬥草賞春之會,竟擇定初三,回過太太將那天讓了咱們罷!不知你意下如何?”海珠大喜道:“今年節氣早,這幾天已是二月天氣,正是豔陽風景。初二點土地燈,是內外家人小子、姑娘嫂子們請老太太同眾位太太們,帶著給五位爺同去的奶奶們餞行。咱們去回老太太,竟是初三倒也罷了。”姐妹兩個來見探春,商量已定。往介壽堂回明老太太,定了初三作花會,鬥草為樂。
夢玉們連日晝夜不空,每日兩三處餞行飲酒。到了二月初二,兩宅掛土地燈,唱戲敬神,鬧了一日一夜。次日初三是寶釵們公分。一早請安之後,都到如是園鬥草歡樂。彩芝道:“今日鬥草,各出奇物相鬥取勝,以無者為輸。”珍珠道:“彩妹妹說的甚是。咱們各去搜尋思索,總以不同為貴。”眾人依允,各去尋奇索勝。探春道:“雖是以奇為勝,但眼前花草到底是個正文章,也須各帶一枝應個名兒。”眾人應允。
夢玉同梅春幾人拉著姐妹們高歌唱曲,也有帶著丫頭們滿園去尋花問草。寶釵、珍珠、寶書跟著幾個姑娘,在那山子石上穿來串去,見彩芝同友梅站在池邊並肩而立,彎著身望水嘻笑。寶釵問道:“你兩個瞧著水,怎麼這樣歡喜?”友梅笑道:“寶姐姐你們來瞧,這些金魚兒都來圍著咱們兩個的影兒。”寶釵、珍珠來到池邊,探下身去,果見那些金魚兒圍著兩個人影遊來蕩去,擺尾搖頭,唼唼不已。寶釵笑道:“古語說尤物移人,你們兩個真是尤物。”彩芝抿著嘴笑道:“卿雖憐我,我不憐卿。”舉手向池搖了兩搖,那一尺五大的宮裝香袖,映在水中猶如彩旗一樣,將那些金魚登時驚散。珍珠道:“剛才倚玉,轉眼分香。我同寶姐姐可謂兩個惡魔。”彩芝笑道:“我同友妹尋花問柳,被這金魚無意勾留,幸姐姐們來解脫情障。”四人笑著來到水雲閣,見九如抱著一枝碧桃花,隱幾而臥。彩芝道:“人麵桃花,可稱雙絕。”寶釵對珍珠道:“當年大觀園,史姑娘枕芍藥睡在石凳上,以為千古雅人。誰知今日又複擁花而臥,可見情之所鍾,隔世難移。惟彩妹眼淚稍少於前。”友梅將九如搖醒道:“護在斯!”九如欠身而起,笑道:“那裏有這些崔郎。”寶釵道:“你怎麼一個人睡在這兒?”九如道:“同紫丫頭走到這裏,他去采金雀花,我一個坐在這兒,怪困的。正要入夢,被你們驚覺。”
珍珠正要回答,見紫簫同寶月、飛雲、蟾珠、玉書各人拿一枝花草說笑而來。蟾珠道:“芳姐姐掉了一支珠蝴蝶,這麼大一個園子,那裏去找?他一定要同丫頭們去尋著才罷,這倒是一件難事。”寶釵笑道:“我給他占一卦,看落在那兒。”說著,屈起玉指細掐一會,命小丫頭去請芳大奶奶來說話,對眾人道:“這件東西已不在咱們園裏,總還找得回來。”眾人將信將疑。不多一會芳芸、秋瑞、巧姑娘一路同來。寶釵對芳芸道:“你掉的珠花已出了園門。快著人去向西南方走,不拘遠近,遇水就止。見有戴鐵帽子的人拉住不放,自有失物,速去莫遲。”芳芸素服寶釵占卦如神,忙垂花門吩咐,令茗煙依方去找。
茗煙聽說,不敢怠慢,帶著幾個小子走出大門,向西南走去。不多幾遠,就是一個魚蕩,想道:“遇水而止。不知那戴鐵帽子的是個什麼人?”想了一會,對小子們道:“你們留心著,瞧見有戴鐵帽子的來,咱們拉住別放掉。”眾小子笑道:“人的帽子,再沒有鐵的,腦袋上那兒戴得住。”
內有一個指道:“那個頂著一口大鍋,倒像是個鐵帽。”茗煙抬頭望見一人,頂著一個大鍋走來。到麵前,認得是裏麵打雜張媽的兒子。心中想道:“莫非就是此人?”上前拉住道:“小張,那兒這口大鍋?”那張小二忙將鍋子歇下,笑道:“茗大爺在這裏看野景兒嗎?這是宅裏內廚房的大鍋。辛大奶奶叫拿出來收拾。”茗煙道:“你腰裏拴著這一包兒是什麼?”張二道:“是我媽換回家去洗的衣服,瞧個什麼?茗大爺是知道的,咱們在宅裏走這幾年,從不混拿一點兒東西。”說著,轉身就走。
茗煙拉住道:“現在宅裏失掉點子東西,派我各處尋找。你在宅裏出來,門上又沒有瞧過,誰還說你作賊不成?咱們既遇著,在這兒你將那包袱解開,同你身上都給我瞧瞧,彼此放心。以後有誰冤你作賊,我就不依。”張二道:“在這兒解開,叫人瞧著不像個樣兒。誰不知道茗大爺做人好,又和氣。你老人家好意思叫我下不來?請大爺到我家去坐坐喝茶。我女人做了一點兒針線,他說要當麵送給大爺。他那一天不念兩聲,請大爺去坐會子,別叫他想成了病。”茗煙道:“多謝你嫂子惦著我,等著閑了去瞧他。別耽擱工夫,解開給我瞧瞧,各人去幹各人的,誰有大工夫說閑話。”張二道:“大爺,咱們爺兒們好的什麼是的,仔嗎要同我過不去?”說著,掙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