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回 獨對寒更英雄遇美 同歸故裏嬌女思親(1 / 3)

話說寶釵在亭中暈了過去,眾姐妹扶他坐在椅上。水仙親自取開關散,給他吹了點子入鼻。隻聽寶釵身上像金罄之聲,甚為清亮。響過之後,寶釵打了個噴嚏,回蘇過來,睜眼瞧見都在麵前。夢玉拉著寶釵手,含著兩眶眼淚。眾姐妹圍著一堆,彼此相問。

寶釵趕忙站起,對水仙同那些太太們道:“我向來有個心疼病,發起來就暈了過去。一會兒就好,沒有什麼要緊。夢玉你是見過知道的,也犯不上幫著駭人,倒驚動太太們惦記。你快些回新房去,我坐會子再來瞧你們。”眾人都說:“賈姑太太說的甚是,咱們同著新郎先走,等姑太太歇歇兒再來。”諸位太太擁著夢玉俱往新房去了。孟瑞麟道:“我去給太太個信兒,他老人家急的什麼似的。”水仙也要去照應客人,都放心一哄而散。

掌珠道:“姐姐,你今日何以又動起這樣傷心?”珍珠道:“我知寶姐姐傷心的緣故。別的還可分解,最令人難過的是‘瀟湘館’三字。”寶釵將手撫著珍珠肩上道:“真是知己!我不怨別人,隻怨我家老太太,眼睜睜將我推入死地。豈有做親瞞人之計,瞞林姑娘已經可笑,仔嗎連寶玉都要瞞他?將我充做林姑娘,叫林姑娘院裏的人過來扶我拜堂,這是什麼話呢?我同寶玉養這慧哥兒,我是替林姑娘養的孩子,寶玉同我竟無一點情分。你想老太太為什麼害的我這樣苦?”

隻見孟瑞麟親自端著一個細蓋碗遞與寶釵道:“一碗參湯,請姐姐潤潤口兒。太太說亭子上怪冷的,請寶姐姐到屋裏去坐會子,身上舒服些兒再出去聽戲上席。”寶釵飲畢參湯,同眾姐妹來到內廳。水仙正給寶釵們鋪設床帳被褥,俱極周到,說道:“今晚在園中住過了一宵,明早兩新人見禮,飯後太太往各衙門辭行。壽大爺更沒有一點空兒,要桂大爺在這兒幫兩天忙。”寶釵道:“別說桂大爺,就是咱們也願意幫著照應兩天。隻要太太別將咱們當新親看待,這才舒服。各隨其便,你們省了多少照應費事。剛才咱們做過新親,行過大禮,兩新人洞房花燭,咱們算交代過了。”水仙道:“知道姑太太們嫌煩,隨意兒就是了。”寶釵們大喜,略為歇息,同珍珠各姐妹出去幫莊夫人照應、陪客。

外麵桂堂聽了會戲,覺過於熱鬧,心中發煩。抽身出來,趁空兒往園中各處遊玩一番,連自家小子都不知道。一人悄悄往山子背後走了過去,不管有路無路,高低曲折,隨意亂走。才轉過一彎,全不聞鑼鼓人聲,隻聽寒雀枝頭啼聲相喚,桂堂甚為有趣。曆過幾處亭台,登過幾回樓閣,移步換形,越精越雅。來到一座石洞,挨身進去,甚為黑暗,以手向摸,兩邊俱是牆壁。心中不解,必要看他是個什麼地方。覺越走越寬,到一座門邊,望見外麵十分光亮,原來這石門是在屋子裏麵。桂堂剛要走出門去,聽見有人說話。連忙站住抬頭觀看,嚇了一跳,說道:“幸虧沒有出去,不然此事怎了。”原來是一男一女正在雲雨高興。女的道:“怪冷的,快著些兒罷。”男的道:“隻要舒服,管什麼冷呢。”桂堂想道:“不知是那一家丫頭、媳婦,倒是個會尋樂境的朋友。”轉身摸出洞口,一路歎道:“人家多建園亭房屋,自娛無幾,徒為他人設藏奸匿盜之所,甚為可歎!”

自言自語,走出洞門,隻見一隻凶惡大狗追趕一物,在麵前飛奔而過。狗勢甚猛,已將趕上。桂堂跟去看是個什麼東西,轉過一座山子,毫無影響。順著往前尋去,來到一座板橋邊,見地下有些血點,忙向四麵尋望,見那大狗在橋對麵山子下,正在狠咬。桂堂急忙趕到山下,飛起一腳,將個大狗踢有一丈多遠,說道:“我們正要去殺狗王,先踢死你這狗崽!”那隻大狗踢了半死,滿口流血,臥在草間動彈不得。桂堂見地下是個白色狐狸,毛革尚溫,周身是血。將手在鼻邊試探,微有呼吸之氣。心中想道:“狸仙自能運氣,或可回生。”隨取出身上帶的金槍藥,揀有傷處全給他敷擦妥當,抱在懷裏,走過橋,向一帶高坡上去。轉到一間閣內,雖陳設精雅,甚覺陰冷非凡。隨將狐狸放在炕上,見他兩眼微能啟閉,忙撫著問道:“你是《聊齋》之青鳳耶?婀娜耶?鳳仙耶?我與此園毫無關涉,誰知與仙人有附體之緣,豈非天數?日已銜山,我不能久待。今夜暫寄園中,倘能扶病而來,杯酒言歡,以消寒漏,將來補入《聊齋》,又是人間佳話。”說畢脫下身上一件錦襖,蓋在狐狸身上,道:“雪風甚寒,一袍相贈,安心調養為要。”出外將閣門關好,尋路下來。

冬景天氣,轉眼就黑。園中路雜徑多,一時迷住,並無人影可以相問。正在著忙,見那山子後燈光一影,閃出個小丫鬟,手執紅紗小圓燈,說道:“夫人知郎君迷路,遣婢子特來相引。”說畢在前引路,其走如飛。桂堂跟隨急走。不知過了多少高低曲折之所,正來到一帶竹林邊,聽見人聲鼓樂。那丫頭將燈光一閃,忽然不見。桂堂信步走去,像是來到一座亭上。四麵去摸,也有桌椅小炕,因走的過乏,就在小炕上略為歇息。倒身躺下,勞頓之人放身就入睡鄉。

不知睡了多大工夫,耳內聽著有人叫喚,身上亂推,急忙睜開雙目,隻見寶釵眾姐妹、水仙、夢玉諸人都在麵前。寶釵問道:“內外差人找你,誰知你躲在這裏。多會兒來的?”桂堂笑道:“園中路生徑雜,東彎西轉的,不知怎樣就到這裏。”眾人甚覺好笑。水仙道:“夜已深沉,且去安歇一會,明日又要勞乏。”桂堂同著寶釵們送夢玉至新房,各人都去歇息。桂堂不要與人同房,命將被褥鋪在梅花樹邊那間閣裏,一人獨睡,不須家人、小子伺候。家人們答應,將門反關而去。

桂堂卸了冠服,一人自飲香茶,頗覺心神清靜。此時萬籟無聲,惟寒更霜角斷續相聞。正在爐中添上點兒沉速,耳內聽人說道:“焚香獨坐,真是雅人。”桂堂回身四望,見閣門已開,一對小丫鬟手提紅紗燈,照著後麵三四美人,抬著一樣東西進來,一直抬到桂堂床上輕輕放下。內中一個二八美人,光豔奪目,人間並無這樣美色。向桂堂說道:“日間老爺因劫數難逃,命懸狗口。荷蒙郎君拯死救危,又覆以錦衣丹藥,頓使白骨得生,舉家泣感。因老父傷重難行,命妾先為拜謝。”說畢,招展花枝倒身下拜。桂堂趕忙同拜,說道:“無意相援,何煩掛齒。有勞仙姐踏雪而來,更增慚愧。”兩人拜罷,四個丫鬟過來磕頭。

桂堂讓美人坐下,親手送了一杯香茶,問道:“不知仙姐尊姓芳名?現居園中何處?尊公道行必深,何至傷於狗口?”美人道:“妾家姓白,父名雪齊,隻生兩女。母親李氏,當年為流矢所傷,隻有父女相依為命。喬寓此園不過三十餘載。因這西園一帶為鬼魅所據,陰氣過重,是以我家住在主人之東園。妾名彩雲,去歲招表弟胡郎為婿。今年天師府值胡郎當差,是以離家遠去。門戶清閑,無人照應。老父以曆過三次雷霆大劫,此時數應死於狗口,萬難逃避。因今日是武曲星值日,可以化解,是以忍到今日,不能再緩,來此西園,現身受劫。得蒙郎君解救,從此再曆三次小劫,即成天仙。郎君恩德感難言極。妹名飛雲,年才十四,尚不愚蠢,情願身侍巾櫛,稍報厚恩。因年齒過幼,嬌羞膽怯,故飲沉醉,令妾與婢子輩抬入洞房。望郎君勿以非類見卻,夜已將午,正三星相照之時,休誤佳期。”命婢相扶,起身告別。桂堂忙止道:“姐姐仍將令妹抬去,斷乎不可嫁我凡夫。”白彩雲笑道:“送來佳麗,何必裝喬?”領著丫鬟冉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