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顯斌

一場災難毫無預兆地降臨,災難過後,小鎮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屍體,慘不忍睹。

在災難中,他卻幸運地活了下來,不過受了重傷。

是雨滴,開始是一點,兩點——,接著是一片,滾豆一般落下。籠罩了整個小鎮,也籠罩了天,籠罩了地。

雨,也澆醒了他。

他動了動身體,感覺到,自己簡直是在煉獄中,渾身火辣辣地疼,左腿和左胳膊仿佛已不聽使喚了,疼痛卻頑強地保留下來,通過神經,傳遍全身每一寸肌肉,一動,疼痛直往肺裏鑽,扯得他直吸氣。背上,雨淋下,如針刺在傷口上,他渾身肌肉直顫。

他艱難地翻過身,仰麵朝天,張大嘴,接著雨水。

雨水的滋潤,讓他頭腦清醒,可痛苦也更加尖銳了,魔鬼一般頑強地纏繞著他。

他喊一聲:“有人嗎?”聲音發出,卻蚊子一般。

又一次,慢慢地,他走入無邊的黑暗中。

再醒來,太陽烤在身上,火一樣蜇人,是夏天的上午。他感覺到,自己快死了,如果沒人來救,自己可能活不過今天了。

傷口已化膿,一跳一跳地痛,最關鍵是肚子餓得難受。

他不知道自己熬過了幾天,但他確定,自己大概熬不過今天了。

他躺在地上,靜靜地,靜靜地等待著死神幸福地降臨。

突然,一聲輕輕地呻吟,炸雷一樣在他耳邊響起。還有人活著,在呻吟呢。一刹那間,他感到自己有了一點力氣,勉強支撐著自己翻過身,抬起頭。

在他不遠處,一個躺著的身子在蠕動著。顯見,那人還活著。

他想,自己應當爬過去,趕快救那個人,或許,那人還有希望。他為自己的想法激動著,慢慢地撐起左胳膊和左腿,借著它們的伸縮,向前移動著。

他們相隔不遠,大概十來步的距離,可是,卻花費了他整整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腿腳每伸縮一下,肌肉的拉扯都會觸發一場鋪天蓋地的疼痛。

汗和血,沿著他移動的地方流淌。

到了,終於到了那個人身邊,他慢慢檢查起那人,那人的傷勢很重,下身幾乎從膝蓋以下已斷,兩隻胳膊也斷了一隻,骨頭都露了出來。

那人,已陷入昏迷中,灰白的嘴唇也幹得裂開,不停地動著,夢幻一般的囈語:“水,——水——”

他知道,這會兒,要想救活這個人,唯一的方法,是趕緊弄來水,否則,不說別的,渴,也會把那人渴死。

他焦慮地四下望望,確定著他們所在的位置。慢慢地,他的臉上露出了喜色,他想起來了,這兒不遠處,有一個水塘。

慢慢地,他又帶著鋪天蓋地的疼痛,還有汗水和血水,向水塘邊移去。到了塘邊,他俯下頭,狠狠地喝了一肚子水,可準備裝水時,才想起,根本沒什麼可裝。

想想,他一咬牙,艱難地抬起身,脫下上衣,放進水塘中,吸飽了水,拿著放在肩頭,又一寸一寸向回移。手,磨在亂石地上,血肉模糊。

到了那人身邊,衣裳裏的水分已蒸發得差不多了。無法,他隻有把濕衣服放在那人嘴裏,滋潤著他的嘴唇。

一次一次,那人在水的滋潤下,慢慢張開了眼,向他艱難地一笑。

那一刻,他流淚了,一種幸福感襲上心頭。他想,他要堅持下來,如果自己死了,那人也活不了。這是一種責任,責無旁貸。

他暗下決心,又一寸寸移動著,用衣服運水,一趟又一趟。

兩天後,救援人員趕到,發現小鎮隻有兩個人活著:一個是他,一個是那個人。而且,他的傷比那個人的更重,背後一道長長的口子,幾乎要了他的命。

他本來是活不下來的,可他卻創造了奇跡,活了下來。

專家們百思不得其解。隻有他清楚,當時,他忍受著痛苦,還有饑餓,堅持下來,是因為他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死,旁邊,還有一個生命依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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