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記憶
風雨的街頭,招牌能夠掛多久?
唱過的老歌,你能記得的有幾首?
交過的朋友,在你的生命中,知心的人有幾個?
孤獨的時候別忘了:還有像我這樣的老朋友。
記憶多到了需要傾訴的地步,時間也就明顯地變得擁擠起來。我覺得心裏那根懷舊的弦又被輕輕撥動。因為有一些故事已經明顯地存在著了,而另一些故事,至今還沒有發生。對我來說,記錄有時比說出更重要。因此,在眾多朋友的眼中,某某同誌,其實是一個內向寡言的人。我覺得這種說法恰恰指出了“我”這個人與辭令這個詞的疏離。在人多的場合,做一個傾聽者遠比置身語言的中心更為有趣。對某些人,相聚和頻繁的交談顯然把歲月充分地放大了。我坐在旁邊,聆聽著一些人的說話。他們的臉上浮著笑容,而據說另一些人,在這樣的時辰會穿過這個城市的街區,他們的身體被泛濫的時光淹沒。如果不仔細想,絕對不會相信他們的身上剛剛有故事發生。陽光在他們的身旁,若有若無地浮現,並且滴落。我的內心有沉浸在往事中的錯覺。
慵懶的下午時光,記憶也被分為許多種。他們說著話,興奮而有喝過酒後的誇張和驚奇。灌滿了懷念的傾聽者,所有的人都不懷疑他已經離去了。離開語言有多遠,距離時間就有多近。通常說,說話者會在不經意中打一個長長的嗬欠,表明他已經說累了並進一步示意他對寡言者的不滿。但沉默的人多起來。又一撥急匆匆地進來的人,就坐在了他們的旁邊。門被推開時有斜斜的光線照在了桌布上,白色的桌布上。自以為已經坐久了的人會恰當地立起身。繞開彼此錯落的心情簡單地道別和離去。陽光綿綿不絕,把時間拉得更長了。反正一件事情已經結束了。話語變得奇妙而平淡下來。門被關上了,在午後,發出一閃而逝的吱嘎聲……
我和同路的人打了同一輛車,他說沿著這路,一直往前,不會有錯,應該有一家鍾表修理鋪。我的表又壞了。在他的右側,有一個女孩子正擦著出租車,動作輕快但貌似危險地掠過。後來她去哪裏了。他又去哪裏了?“他們去哪裏啦,他們都老了吧!”
當歲月隨風流走,往事其實難回首。
唱過的歌謠終會老,到如今花開又幾度?
有多少事今生難忘記,有多少人明天會重逢?
街頭的招牌也舊了,風雨中有幾個老朋友?
新郎是我自己
我不時地回想起讀到這句子的那一個下午。或者,那一個上午。那時,我的情緒呈青灰色。天氣陰晴不定,玻璃窗子擱在那兒,像許多年前就是這樣,一直沒有人動過似的。沒有人擦拭過的光陰,數十年後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但總有一些人,會搶先一步,把自己的命運加以更改。現在,我想起的是這個男人,他說:新郎是我自己。字裏行間,我瞧見他的自得和幸福感。屢次三番,我想起這個。我覺得,這個男人,他多麼可愛。
好了,現在可以回到主題上來。穿越晝與夜交錯的縫隙,穿過春與秋、冬與夏的輪番上演,我看見:這個男人,這個大孩子似的男人,他異鄉人一樣的步伐匆匆地走過T城的南部街區。那些飲酒的日子,情緒敗壞的日子,那些就著慘淡的月光吃烤肉的日子,他從出租車上下來,一片茫然地指著夜光中的幢幢高樓:噢,那兒,那兒。是在那兒。謝謝你送我回來。他的眼神望向我看不到的地方。他自然而客氣地說著: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