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魂歸雁門(2 / 2)

六月的皖南,氣候悶熱潮濕,病沉疾篤的馮誌沂,預感到自己即將走向生命的盡頭,和探望他的僚友們說:此生有兩大遺憾:一是多年來夫婦失歡,恨無親生的子女;二是“吾平生無他長,惟司文柄掌刑條或可稱職。乃終身不得衡文,誠恨恨!”

每日服過藥,他強支病體,用顫抖的手字斟句酌地修改出都後寫下的詩,而後抄錄,實在堅持不住了,躺一會兒,繼續進行。終於,趕在去世前整理抄錄完畢。

族侄馮焯得知他病情危重,急急從練潭趕過來,陪護伺藥,這是他身邊僅有的親近者。

六月二十四日,病榻上的馮誌沂,再也無力坐起。上午,族侄問他想吃點什麼?搖頭卻止;複問後事?他喘息著說:天下最愛我者,唯有慈母。如有可能,想辦法把卿叔的骸骨送回家鄉,葬在母親腳下。族侄點頭應允。

六月二十五日,夜半時分,雨珠不停地擊打著衙宅院裏的樹葉,發出淅瀝的聲響,如訴如泣。病人再次吐出濃血後,心髒慢慢停止了跳動。一代才子,杳然而去,終年五十四虛歲。

嗚呼!江山有恨風霜冷,

天地無情草木哀。

族侄含悲經紀喪事,收拾遺物,竟然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僅有少許俸金,書籍十箱,公牘若幹卷而已。

遠在山東剿撚的曾國藩聞其訃至,得悉他清苦異常的境況,甚為感念,專門派人送來理喪的經費。

因立有軍功,皖省政府奏報朝廷從優撫恤。降諭:贈光祿寺卿,蔭子入國子監讀書。

他為官清廉,勤政愛民,惠及皖江,後被《安徽通誌》載列為名宦。

山西的士人給他立了個牌位,奉祀於太原的“三立閣”。

七月上旬,馮焯護喪北上,回歸雁門安葬。

居京的董麟,自七月以來,總感到心煩意亂。某日晚,似睡非睡之中,看見馮誌沂站立在床榻前,麵色異常,想與董麟說話,急起詢問,忽然不見了。次日董麟找二弟董文煥談夜裏做夢的事,文煥說:莫非魯川有意外?不然,陰魂怎麼會遊移出來呢。

八月初二日,京師的董文煥看到邸抄上登載出“徽寧池太廣道簡人,馮魯川開缺”的訊息,當時“心甚異之,午間詢問樞廷友人,知魯川果病故也。書生命薄,一至此哉!籲嘻,悲歎久之。”(《清季洪洞董氏日記六種》)

董文煥確知馮誌沂病故後,茶飯無味,競夕不寐,上了火,牙疼病發作,幾天裏強忍疼痛,揮淚寫下《挽魯川》九首詩誌哀:

早達知名久,忘年獨有君。

那堪別離後,遽作死生分。

短劄曾無到,箴言不可聞

蕭條遊宦跡,誰為護遺文。

南國傳賢守,西曹屬老郎,

世方資魏尚,才豈棄馮唐。

幕府三年客,軍書百戰場。

淮南遺愛地,大樹自蒼蒼。

豈卜他生晤,空思入夢親

拜床猶昨日,推穀更何人。

邱原無起日,風義更何人。

翠羽終成讖,豸衣知有因。

平生萬卷書,無子繼清貧。

並世文章伯,於今幾輩存。

劉伶客哭寢,宋玉漫招魂。

安仁應作誄,屈子未招魂。

夜雨傷燕市,秋風愴雁門。

淒涼蕭寺典,樽酒忍重論。

九月初五日,天色陰沉。

董麟弟兄三人招集馮誌沂的生前好友樊彬、許宗衡、黃雲鵠、王軒、賈瑚、劉銓福、玉雙、楊寶臣等多人齊集於慈仁寺,設奠祭祀。莊嚴肅穆的氣氛中,董麟首先向馮誌沂靈位致哀辭,接著楊寶臣宣讀祭文。讀畢,與祭者無不動容,紛紛行香、敬紙含哀悼挽。

山西洪洞董家也很快接到馮誌沂去世的訃告,堂侄女馮婉琳“聞二家叔已歸道山”,設靈案,敬了香紙,以白綢蒙頭,失聲啼哭。夜深了,仍無睡意,燈下捧讀二家叔的遺集,不由得悲從中來,拈筆寫了兩首詩,寄托哀思:

少年文采冠詞場,薄宦沉浮滯省郎。

未必才高難致福,何堪名重反嫌狂。

恤刑雲司清風在,減賦皖江惠澤長。

太息生平勵孤介,不將琴鶴伴歸裝。

風雅宗工一世豪,坫壇旗鼓每親操。

酒緣好客樽常滿,詩為分題格愈高。

經術濟時難避謗,馳驅許國敢辭勞。

宦深早定千秋論,不愧清勤兩字褒。

§§第六章 馮誌沂年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