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政權倒台,國內其他地方的起義烈火仍在燃燒,山東、河南、湖北的撚軍還保持著一定的實力。相較而言,山東撚軍的勢力為強。參讚大臣僧格林沁統領的清軍,屢為撚軍所敗,戡亂的重點又移到山東戰場上來了。
同治四年(1865)正月,長淮大地不停的刮風下雨,滿目蕭然。馮誌沂想閉門謝客,靜靜地休息幾天,但是躲不開堆案的官書,索性晝夜不停的披覽。看到案上朋友送的紹興老酒,這才想起多時沒飲酒了,實在忙得顧不上享此口福。他寫下一首七律《書感》,道盡了忍辱負重,不得消閑的書劍生涯:
四海遺黎久厭兵,
群才猶自慕長纓。
杜陵自欲依嚴武,
黃祖何嚐藉禰衡。
袞袞旌麾皆燕頷,
勞勞書劍漫雞鳴。
毛錐棄卻原閑事,
與王前孰重輕?
三月,都中舊友劉子重從長沙辦運圖書歸京,取道廬州看望馮誌沂。他迎入官署,熱情地置酒饌招待。隻因身體健康欠佳,角飲已不勝酒力,贈詩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偶逢北客似鄉人,況是苔岑臭味親。
角飲先逃慚病劣,贈行無物奈官貧。
世情剩覺青山好,岐路相看白發新。
此去交遊如問訊,緇衣非複帝京塵。
——《送子重入都》
送別友人時,身無長物,隻把重刻的《微尚齋詩集》、《兩吳甥別傳》、《張太恭人墓表行略》共十冊,托請帶回京師,分贈諸友。
這個時期,山東境內的撚軍有“蔓延”的趨勢,曾國藩自攻下金陵後,在皖南祁門大營休息療養一段時間,即去了金陵的總督府。其間,給朝廷上奏了幾例保薦官員的提案和皖南的肅清之案,都被吏部駁回,而且措辭嚴厲,他敏銳地感到朝廷對自己開始冷淡和疏遠了,心境相當不快。
五月五日,上諭飛快傳至,促令曾國藩督師赴山東與僧格林沁所部南北合擊撚軍。正準備提軍北上時,檄報僧帥戰歿於陣,當下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五月上旬,豫皖邊界重新集結起來的撚軍,瞅準皖北防守兵力單薄的弱點,迅速竄入,安徽布政使英翰駐紮於雉河集的兵營被包圍,清將易開俊在蒙城兩麵受敵,糧道阻斷。雉河集即今渦陽縣所在地,地當雉河入渦河之口。
又據前哨探報,撚軍另有一股渡過渦河,兵逼壽州。黑雲壓城,軍情緊急,巡撫喬鬆年督師移駐壽州南關外,命令馮誌沂和知州施照負責守城。
施照有應急能力,傳令鄉勇抓緊時間往城內調運糧食,堆積矢石,打造器械。備戰就緒後,施照請求馮道台上城指揮,馮誌沂坦然說:軍事我不甚懂,以前看過兵書,終覺紙上得來,實用價值不大,咱們守城,不必以我為上官就唯命是從,布防處置之事依你為主,我登城隻看看八公山色就可以了。說罷,上了城,叫衛兵搬來燒酒一壇,磨墨一盂,置紙筆、書籍於臨時搭設的案板上,正襟危坐在城樓內。左右擔心地問:大人,登城守禦,刀槍格鬥,準備文具管啥用?他說:我不熟悉軍旅事,整天待在城樓上幹什麼?不如讀書寫字為好。屬下又問:賊兵來了怎麼辦?他斬釘截鐵的回答:賊兵撲至,即便不讀書,不寫字,不飲酒又能怎樣,既為守土吏,誓與城共存亡!我絕不做晏端書式的官,其人守揚州,賊至城下,嚇得像離弦箭似的逃跑了。接著他給左右講述了晏端書臨陣脫逃的故事。
晏端書回籍辦團練,據守揚州,看到賊兵淹至,殺聲震天,驚慌的和衛兵說:我尿憋得不行了,哪有廁所?衛兵指了指城旮旯。晏說:我不習慣在那裏解溲,且說且急步下了城樓,竟不知躲到什麼地方。
壽州城位於淮河與肥水交彙處,既而,電閃雷鳴,滂沱大雨數晝夜不停,致使河水暴漲。壽州城很快成了水中孤島,城牆依地形高低土築而成,略高處不足三板,洪水滔滔湧來,渡舟可達堞牆。
馮誌沂與施照日夜為堅守計,往往巡察完畢,兩人都成了落湯雞,回到城樓內,他脫掉濕淋淋的外衣,便取酒酣飲,或揮筆疾書數紙,和施照調侃曰:這叫書劍兩無閑。
洪水泛濫,也給撚軍造成極大的困難,既無舟船可用,更缺糧糗供食,不能持久,隻得撤退。
馮誌沂在城樓上,望見撚軍撤走,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大笑道:真乃一水賢於十萬師,天助我也!連日飽看八公山色,殊不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