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重要的奏章,勝保往往自己草擬,習慣寫的幾句是:“先皇帝曾獎臣忠勇性成,赤心報國”,又曰:“古諺雲,閫以外將軍治之,非朝廷所能遙製”,還曰:“漢周亞夫壁細柳時,軍中但聞將軍令,不聞天子詔”。意思是太後婦道之人,同治年幼,怕他母子幹擾軍事。這就以“藐視朝廷”而治罪埋下了伏筆。
西安城東的灞上,久被義軍盤踞,勝保幾次揮軍浪戰,攻不下來,眼看到了秋末,仍無進展,索性偃旗息鼓,雙方形成僵持局麵。
馮誌沂在陝西的這段時間裏,根據所掌握的敵我情況,提出宜用穩紮穩打,步步推進的策略,隻求速戰速決的勝保全然不聽,兩人產生了齟齷。他還發現這個人既貪財又好色,而且長期帶兵打仗,養成了貪功邀賞,掩飾敗績,欺騙朝廷的惡習,頗感失望。幾次想撒手不幹,又礙於情麵不便直說。有一天,趁勝保外出不在,將寫下的辭職書放在勝保的案頭,“以一仆從,一牛車載行李書笥,已則敝裘騾車以行”離開了軍營。當勝保得知馮先生離走,急令副官帶上親筆信去追趕,且誡之曰:如果找不到馮先生,你等別活著回來!
正行走在藍田縣境內的山路上,馮誌沂猛然聽見後麵遠遠有人呼喊,回頭望去,數騎飛奔而來,頃刻擋在近前,這才認出是勝保的副官和幾個騎兵。接下來副官氣喘籲籲邊說好話,邊把帶的銀兩、狐裘和信件呈遞給他,催促道:“勝帥有令,請馮先生趕快返回。”
他接住信,拆開看到裏麵寫著:“此書達左右,公度韓侯嶺矣,此即‘雪擁藍關馬不前’韓退之谘嗟太息之地也,公品望學問當代所重,拳拳於公,為足表率群倫。”滿紙抱歉稱頌的語言,他又被勝保忽悠的心軟了,隻好打道回營。
軍營裏有個叫張承濤的幕友私下裏問他:“公何以去而複返”?他歎了口氣說:“勝帥雖跋扈恣睢,然能重斯文,言亦出於至誠,可感也。”(《清代野記》)
入陝以來,各省督撫沒有不厭惡勝保的,“交章彈劾”其貪財好色,按兵不動,漫無紀律等等。尤其河南巡撫給朝廷的奏疏最刻毒,說:“回撚癬疥之患,粵寇亦不過肢體之患,惟勝保為心腹大患,觀其平日奏章,不臣之心已可概見,至其冒功侵餉,漁色害民,猶其餘事……”
終於,勝保的大難臨頭。一日,正在軍帳內高宴賓朋,忽聽的傳報:多將軍到!隻見多隆阿下馬昂首直入中門,手舉黃封,高呼道:勝保接旨!
勝保急設香案,跪聽宣讀諭旨,宣讀畢,多隆阿問:勝保遵旨否?對曰:遵旨。多隆阿立即喝令:摘去頂戴花翎,換素服待罪!且派了百十個兵卒看守起來。
馮誌沂等文官們被這突發的事件驚得傻了眼,愣怔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勝保被拿問,使馮誌沂深刻體會到軍政之間,處處充滿了譎詐,潛伏著殺機。暗想,高官厚祿者有什麼可恃,倒不如窮吏踏實。
那天,通宵炮聲隆隆,撕殺聲充耳不息,次日黎明,傳報灞橋克複,“回壘悉皆掃平”。
勝保因“驕恣欺罔”被治罪,解赴京師察辦,牆倒眾人推,將士們趁機揭發他的罪責,厚待過的文案人員大都投歸到多隆阿麾下。所不去者,隻剩馮誌沂、張承濤、丁友笙、裕庚四個人。馮誌沂對幕友們說:諸位不看那些變節者嗎?很快就都傲視我們了。真的沒過幾天,文案舊員楊某,頭銜一新來見,並和張承濤說:灞橋之役,旗開得勝,投靠多將軍,保案可得知府銜,你們難道不願意嗎?四人一笑置之。
勝保押解京師之日,馮誌沂與幕友張承濤、裕庚、丁友笙,念其恩禮之義,隨囚車一直送到山西蒲州(今屬永濟)。臨岐分手,勝保哽咽地說:我帶的錢也沒用了,送給你們每人百兩銀子,作舟車資費吧。四個人哀歎者再三,返歸的路上,談起該人結怨治罪,與招降納叛,犯了朝廷的大忌有關,且個人品行瑕瑜互見。綜之,“瑕多瑜少,是殆不學無術之故哉”!
四個人回到西安,聽說苗沛霖已率眾返皖北複叛,宋景詩部一哄而去,大刀會回了山東繼續作亂。(《清代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