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煮字療饑(1 / 3)

鹹豐七年(1857)三月,馮誌沂喪服期滿,奉命歸京。

從家鄉出發,路上走了四、五天,到達太原,會晤了來省府辦差的翰林院編修黃彭年(字子壽),黃彭年把梅先生病故的消息告訴了他,悲歎不已。當日寫詩追憶了師友之情:

仗履追陪記昔曾,談詩說劍興飛騰。

還山寂寞同王式,避地蒼黃似杜陵。

造物生才寧有意,空文垂世政難憑。

長安舊邸渾無恙,悔煞扁舟誤季鷹。

——《並門晤黃子壽編修聞伯言先生耗》

省府的參將、別駕、佐吏得知他來了太原,齊到旅館探望,還專設投壺之宴為他接風洗塵。投壺是古代宴會時的一種遊戲;方法為,以盛酒的壺口作目標,用矢投入,按投中的多少決勝負,負者須飲酒。省府的中、下級官員還和以前那樣熱情,相與飲酒、下棋、吟詩、彈琴;旅宿太原本想與朋友們見見麵,靜默的小住幾天,無奈大家的盛情難卻,“欲默難默”。

太原熱鬧了數日,便急赴京師。行至畿甸,這一帶正鬧蝗災,人車所過之處,立即飛起密密麻麻的蝗蟲,成片成片的禾苗,被啃食一光,放眼望去,赤地千裏。沿途,逃荒乞討,賣兒鬻女的難民枕藉載道。

鹹豐年號取義普天之下豐衣足食,頗具諷刺意味的是,頻年發生災象異變。

鹹豐帝自上台以來,麵對太平天國的分庭抗禮,西方列強的威逼,既無膽略,又無遠謀,更無才能,甚至連眼前的災荒都無心顧及了,索性嗜美酒,貪女色,聽京戲,沉湎於聲色狗馬之中;上行下效,皇親國戚,達官顯貴,醉死夢生更有過之而不及。馮誌沂回了京城,寫詩嘲諷道:

司農久乏水衡錢,三輔飛蝗影蔽天。

惟有酒樓歌館地,風光渾不異當年。

——《書感》

文友王軒盼望的馮先生終於回來了,悲喜交加。

王軒,字霞舉,山西洪洞人。道光二十六年中舉,居京謀求功名,兩人的相識,初由張穆介紹。馮誌沂比王軒大九歲,因有張穆的厚誼,遂與王軒結成忘年之交。

王軒早年刻苦博學,於六書九數用功尤勤,最終在同治二年中了進士,任兵部武庫司主事,因受排擠,棄官歸裏。歸裏後,應巡撫曾國荃的聘請,任《山西通誌》總纂,主講過太原晉陽書院,創設令德堂,被時人目之為山西的一代尊師。王軒主修山西通誌期間,還來過代州考察關隘形勝,訪求馮誌沂的長兄馮誌沅,委聘馮長兄協修通誌,這是後話。

當馮誌沂看到久別的友人麵黃肌瘦的樣子,鼻子不由得發酸。問起王軒近期寫作的情況,王軒噓歎道:別提了,僅以教書和替他人撰寫文章,掙幾串製錢艱難度日,有時也向某些高官投贈詩作,又自恥低眉折腰。他鼓勵王軒說:不必灰心喪氣,論你的才情如大海無涯,不可限量,能千裏迢迢從洪洞來京投拜張師,這種求學精神,古時算尋常,今人有幾個像你這樣?說我是蘇門客,又愛屋及烏討教於我,實不敢當,你的心願我理解,咱們打交道的時間長著呢。

剛剛升任大理寺少卿的王拯(字少鶴)也來家探望,看到老友頭發花白,髭須拉雜,未老先衰的模樣,大為驚訝。二人品茗敘談了一個時辰,王拯把新印的《柏梘山房集》相贈,作見麵禮,順便出示自輯的《龍壁山房集》請予題序。竟日,他給這部詩文集寫了序,並題了一首詩,詩中有“十萬貔貅尚枕戈,王郎斫地欲如何?”之句,亟稱王拯非凡的才藝。

王軒也將自己的詩集拿來囑題,他認真讀罷,題詩道“曲澗方塘自澄澈,輸君大句吞江湖”,讚賞有加。

還有好幾位友人請他評點詩文,發現各家的造詣已經超越了自己,遂生急起直追之意,決計拋棄俗念,澄濾心誌,“獨罄全力為詩”。同時以春秋時的季劄、戰國時的楊朱,東漢時的梁鴻,西晉時的張季鷹,南北朝時的庾信,新莽時的楊雄為治身的楷模。

屈指三年,銷聲匿跡詩壇的馮魯川,又頻頻招邀清流雅士們來適適齋“消寒”。有的朋友建議他再起個齋號,以體現齋主新的境界。他思來想去,決定改名“微尚齋”。“微尚”什麼意思?即見微知著,心中存尚。“微尚”一詞,可能出自謝靈運《初去郡》詩中“伊餘秉微尚,拙納謝浮名”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