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靜海,全家得到毅庵公無微不至的照顧,過了半年,祖父也因哀戚過度而亡。我的母親以旅魂未安,念我年幼聰敏,“終不作依人計”為由,決意歸裏;毅庵公湊了些銀兩,並雇了車馬,親自護送,千裏迢迢回了代州。感激萬分的母親,給毅庵公連磕了三個響頭。
回到代州,母親賣掉老屋,安葬了祖父和父親,租了西城門外香圪坨那裏的三間破房住下,為他人做針線繡荷囊掙點小錢為生。待我進學後,母親嚴定課業,按時檢查,寒暑無間;嘉慶六年應鄉舉中式,捷報傳至,母親正給他人推磨,鄉鄰齊來祝賀,母親說:中了舉就衣食無憂了嗎?仍推磨不止。過了幾年,考中進士,入翰林院,遂把母親接到京師。
多年來,母親數次給全家講述那段心酸的往事,我所以能有今天,幸賴當年毅庵公的救助之恩。
接著又對馮誌沂講:《小學》、《四書》既明,胸中當有權度,經、史、子、集,音義、旁證等書必為今後課業,先擇製度之大者,如律曆、禮樂、兵刑、職官、郊祀、天文、地理、賦役、井田、學校、貢舉等,反複熟看,擇其要旨抄錄,貼於壁上,隨時誦讀。所讀之書,約有五、六十種,知汝家寒,實難購全,吾族翠滴樓藏書甚富,當可滿足需求。謹記著朱子的讀書之法:循序漸進,熟讀精思,虛心涵泳,切己體察,著緊用力,居敬持誌。
馮誌沂聽了族伯的話,深受鼓舞,暗暗下定決心,刻苦讀書。
翠滴樓,清早期建築,磚木結構,單簷二層,因匾題“翠滴樓”三字故名,為馮氏家族的書庫,內裏藏貯著曆代善本典籍和馮氏先人自輯自刊的遺著萬卷,通常情況下,不叫人隨便進去,看管甚嚴。
馮氏家族在城內西北街有好幾處大院;主院,五進四合式布局,習慣稱老宅。花園兩處,城隍廟後的叫西花園,老宅東側的稱東花園,取名“知園”。園名“知”者,為“知止知足意也”,是祖輩先人頤養天年的別墅。
據說西花園主,長期居官外省,園林荒廢,清末出賣了。知園則比較幸運,從清初直到抗日戰爭,長達二百六十多年的時間裏,始終是馮家的祖業。東花園比西花園的麵積更大,園內辟丘阜、假山、池塘、曲水、花圃、菜畦。假山之上,翠滴樓屹然,山下臨水建“半華亭”。周植槐、桑、榆、柳、桃、杏樹,別具景趣。
馮誌沂記得,每年正月,母親必帶他去馮氏宗祠祭祀祖先,祭祀結束,逐門給老宅的爺爺奶奶們拜大年,爺爺奶奶們見了本族娃娃總要給幾個壓歲錢。長輩們拉家常敘舊事,得到壓歲錢的小孩們,蹦蹦跳跳結伴跑進知園捉迷藏、蕩秋千,甚至爬牆上樹,盡情撒歡。有一年正月,馮誌沂和小朋友們在假山上的翠滴樓旁玩耍,好奇地用手指捅開下層樓的窗欞紙朝裏窺視,隻見一排排的書架上滿是書籍,印象特深。
自從族伯馮芝放了話,管理翠滴樓的本家叔叔對馮誌沂相當熱情,隻要提出上樓看書,就大開方便之門,任由瀏覽,就像蠹魚一樣在書堆裏鑽來鑽去。
伯父馮佶,雖與舉業無緣,但人窮誌不短,仍手不釋卷,口不停誦,日以讀書礪行為事。曾經講述過許許多多古賢做學問的故事,激發子侄的學習興趣,特別告誡:馮家雖代累簪纓,而尤其重視耕讀傳家的遺風;你們既然有誌於學,即當尚誌,為學“以道為誌”,為人“以聖為誌”,萬不可稍有懈怠。
伯父的言傳身教,潛移默化的感染著馮誌沂,幾年中,心無旁騖,奮誌勤學,為後來躋身仕途,奠定了堅實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