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廷重老年喪子,身心受到莫大的打擊,為給兒子辦喪事,迫不得已賣掉了幾十畝良田,從此家道徹底敗落。兒子死後第四年夏天,七十六歲的老爺子也壽終正寢。父親、祖父相繼去世,家庭的生活重擔完全擱在了伯父馮佶的肩上。
馮佶,字子健,別字味辛,幼年父亡,由季父馮廷重養大成人。與父輩相比,馮佶的命運更為悲慘。二十五歲時,妻子病故,撂下一子一女尚幼,決意終生不再續娶,除了含辛茹苦拉扯子女外,把逐漸長大的侄兒誌沂也當成親子來撫育。
馮佶曾參加過十次順天府鄉試,皆名落孫山,“遂不複試”,靠當塾師維持家計,後來受聘於人作書記(文書工作),也掙不了大錢,常年布衣蔬食,節儉自律到寒澀的地步。他把屢躓場屋的憾恨,化作對晚輩的期盼,決計積攢束脯供子侄讀書識字。
伯父之子馮誌沅大誌沂九歲,經常陪小弟挑燈夜讀,哥的才思略遜於弟,有時馮佶訓練他倆寫試帖詩和八股文,馮誌沂很快能做出來。子侄之間,馮佶更器重侄兒,“衣食先之,詩書牖之,師友輔之……人皆以為其猶子也”。(梅曾亮《馮佶墓誌》)
州庠原在州文廟西邊的明倫堂,因處於下濕堿地,書舍年久失修,成了危房,後與城內石灰市街私人創辦的鬥山書院合並。乾隆初期,鬥山書院歸由地方政府管理,校址遷到明代振武衛廢署(今代縣中學西半部),州學校自此固定下來,仍沿舊名。代州是直隸州,曆來州府重視當地文化教育,對鬥山書院多次予以擴建增修,占地約五十多畝,招收的生員來自代州本州,以及崞縣(今原平市)、繁峙、五台等縣。書院按照“聖諭廣訓”為辦學宗旨,向生員灌輸“學而優則仕”的封建儒家思想,管理嚴謹,學風濃厚,是晉北的名校。
馮誌沂在讀期間,先後受業於靜樂優廩生高振言,宛平歲貢生秦駒,本州歲貢生賈仰魁、姚勳、馮衍洛,以及陝西進士馬筮乾,滿洲進士喜祿諸位先生。
賈仰魁擅長古文詞,對好學上進的馮誌沂情有獨鍾,刻意教授他寫文章,作詩賦,還贈給《小倉山房詩文集》(清袁枚著)和《船山詩草》(清張問陶著),讓他在功課之外認真揣摩。
馬筮乾寫的館閣體字挺漂亮,馮誌沂請教寫字的秘訣,馬先生首先從間架結構上示範,然後從諸法帖找出古人運筆方法給以點撥,並要求他堅持常年積學累功。
秦駒通音律,姚勳精於算學,馮衍洛諳熟地理,各有專擅。
在先生們的教誨下,馮誌沂簡直如坐春風,進步特快,十四歲食餼,十六歲應院試,考得了代州儒學優廩生(秀才第一名),受到山西學政範近薇的單獨接見,嘉勉他為“雁門奇童”。
正好院試結束的幾天裏,在朝廷做大官的族伯馮芝歸裏省親,伯父馮佶特地攜侄誌沂去老宅那邊拜望。馮佶和馮芝同庚,雖說身份地位懸殊,見了麵並不拘謹,兩人寒暄過後,馮佶便把誌沂的幾篇文章遞與馮芝煩請點評。馮芝吸溜著水煙袋,仔仔細細過目一遍,連叫了幾聲“好!”且說:小侄年甫十四,即有聲序,可見器識之遠大,將來定能奪得巍科;今後,我出錢供他念書。馮佶趕緊說:這可使不的,我還沒七老八衰呢,有力量供他念下去。馮芝說:咱倆別爭執,就這麼定了,也算報答你父毅庵公(馮廷重號毅庵)對我家的恩情,現在講給你聽,你就明白了:
時在乾隆五十四年,我五歲,父任江西南昌尉,祖父、母親和我俱隨父宦居。父因性情耿直,得罪了省府某大僚,被罷官免職;回歸代州途中,先去江蘇南京外祖父家住了一段時間後,乘船走大運河水路北上,行至邵伯鎮,本來心情不好的父親突然中了暑,不幸猝死在船內,祖父、母親哀傷至極,整日嗚咽泣啼;我也得了痢疾,奄奄待斃,年邁的祖父手足無措,又無依無靠,惶惶不可終日,老少三口幾乎淪為漂泊,情急之中的母親悉數將帶的細軟和衣物典賣掉維持存亡。就這樣,一路顛沛,行至河北靜海縣,投靠你父毅庵公,毅庵公時任靜海主簿,見我們一家子死的死,病的病,那個淒慘狀,大吃一驚,趕快叫衙役買了口棺材,將父親的屍體入殮,停放在縣城北的一座小廟裏,隨後把祖父、母親和我安頓在他的官寓住下。誰知住下以後,畿輔連降大雨,靜海尤甚,洪水滔滔湧進城內,停棺的小廟首當其衝,毅庵公不顧一切,冒雨駕小舟奮力防洪堵水,那口棺材才沒被洪水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