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譯本看來,盧那卡爾斯基的論說就已經很夠明白,痛快了。但因為譯者的能力不夠和中國文本來的缺點,譯完一看,晦澀,甚而至於難解之處也真多;倘將仂句拆下來呢,又失了原來的精悍的語氣。在我,是除了還是這樣的硬譯之外,隻有‘束手’這一條路——就是所謂‘沒有出路’——了,所餘的惟一的希望,隻在讀者還肯硬著頭皮看下去而已。”
約略同時,韋素園君的從原文直接譯出的這一篇,也在《未名》半月刊二卷二期上發表了。他多年臥在病床上還翻譯這樣費力的論文,實在給我不少的鼓勵和感激。至於譯文,有時晦澀也不下於我,但多幾句,精確之處自然也更多,我現在未曾據以改定這譯本,有心的讀者,可以自去參看的。
第三篇就是上文所提起的一九二四年在墨斯科的講演,據金田常三郎的日譯本重譯的,曾分載去年《奔流》的七,八兩本上。原本並無種種小題目,是譯者所加,意在使讀者易於省覽,現在仍然襲而不改。還有一篇短序,於這兩種世界觀的差異和衝突,說得很簡明,也節譯一點在這裏——
“流成現代世界人類的思想圈的對蹠底二大潮流,一是唯物底思想,一是唯心底思想。這兩個代表底思想,其間又夾雜著從這兩種思想抽芽,而變形了的思想,常常相克,以形成現代人類的思想生活。
“盧那卡爾斯基要表現這兩種代表底觀念形態,便將前者的非有產者底唯物主義,稱為馬克斯主義,後者的非有產者底精神主義,稱為托爾斯泰主義。
“在俄國的托爾斯泰主義,當無產者獨裁的今日,在農民和智識階級之間,也還有強固的思想底根底的。……
這於無產者的馬克斯主義底國家統製上,非常不便。所以在勞農俄國人民教化的高位的盧那卡爾斯基,為拂拭在俄國的多數主義的思想底障礙石的托爾斯泰主義起見,作這一場演說,正是當然的事。
“然而盧那卡爾斯基並不以托爾斯泰主義為完全的正麵之敵。這是因為托爾斯泰主義在否定資本主義,高唱同胞主義,主張人類平等之點,可以成為或一程度的同路人的緣故。那麼,在也可以看作這演說的戲曲化的《被解放了的堂吉訶德》裏,作者雖在揶揄人道主義者,托爾斯泰主義的化身吉訶德老爺,卻決不懷著惡意的。作者以可憐的人道主義的俠客堂·吉訶德為革命的魔障,然而並不想殺了他來祭革命的軍旗。我們在這裏,能夠看見盧那卡爾斯基的很多的人性和寬大。”
第四和第五兩篇,都從茂森唯士的《新藝術論》譯出,原文收在一九二四年墨斯科出版的《藝術與革命》中。兩篇係合三回的演說而成,僅見後者的上半注雲“一九一九年末作”,其餘未詳年代,但看其語氣,當也在十月革命後不久,艱難困苦之時。其中於藝術在社會主義社會裏之必得完全自由,在階級社會裏之不能不暫有禁約,尤其是於俄國那時藝術的衰微的情形,指導者的保存,啟發,鼓吹的勞作,說得十分簡明切要。那思慮之深遠,甚至於還因為經濟,而顧及保全農民所特有的作風。這對於今年忽然高唱自由主義的“正人君子”,和去年一時大叫“打發他們去”的“革命文學家”,實在是一帖喝得會出汗的苦口的良藥。但他對於俄國文藝的主張,又因為時地究有不同,所以中國的托名要存古而實以自保的保守者,是又不能引為口實的。
末一篇是一九二八年七月,在《新世界》雜誌上發表的很新的文章,同年九月,日本藏原惟人譯載在《戰旗》裏,今即據以重譯。原譯者按語中有雲:“這是作者顯示了馬克斯主義文藝批評的基準的重要的論文。我們將蘇聯和日本的社會底發展階段之不同,放在念頭上之後,能夠從這裏學得非常之多的物事。我希望關心於文藝運動的同人,從這論文中攝取得進向正當的解決的許多的啟發。”這是也可以移贈中國的讀者們的。還有,我們也曾有過以馬克斯主義文藝批評自命的批評家了,但在所寫的判決書中,同時也一並告發了自己。這一篇提要,即可以據以批評近來中國之所謂同種的“批評”。必須更有真切的批評,這才有真的新文藝和新批評的產生的希望。
本書的內容和出處,就如上文所言。雖然不過是一些雜摘的花果枝柯,但或許也能夠由此推見若幹花果枝柯之所由發生的根柢。但我又想,要豁然貫通,是仍須致力於社會科學這大源泉的,因為千萬言的論文,總不外乎深通學說,而且明白了全世界曆來的藝術史之後,應環境之情勢,回環曲折地演了出來的支流。
六篇中,有兩篇半曾在期刊上發表,其餘都是新譯的。
我以為最要緊的尤其是末一篇,凡要略知新的批評者,都非細看不可。可惜譯成一看,還是很艱澀,這在我的力量上,真是無可如何。原譯文上也頗有錯字,能知道的都已改正,此外則隻能承襲,因為一人之力,察不出來。但仍希望讀者倘有發見時,加以指摘,給我將來還有改正的機會。
至於我的譯文,則因為匆忙和疏忽,加以體力不濟,謬誤和遺漏之處也頗多。這首先要感謝雪峰君,他於校勘時,先就給我改正了不少的脫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