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還有一句話我沒對牛耿和那娜說,其實,我甚至不是個好的自己,巨量的工作,毫無規律的作息,結果是我腦袋裏長了個可能發生癌變的血塊,奪走了我至關重要的記憶。
是的,我得到一個成功的身份,卻換來一個失敗的人生。
“你對嫂子的感情是真的還是假的?”那娜突然問。
我看著她,口吻堅決地說:“當然是真的!”
她又問:“那小三呢?”
我猶豫了一會兒,緩緩道:“也是真的。”
“這……”牛耿接話道,“這個咋就對兩個感情都是真的,那這咋辦?”
我搖了搖沉重的頭,“我也不知道。”
牛耿撓著頭道:“那你可得好好想想。”
“你們倆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那娜放下果凍盒。
我和牛耿的目光轉向她。“對了,你和大馬是怎麼回事兒?我前天在派出所就很好奇。”我說。
那娜微微一笑,明亮的眼睛望向天空,在她目光所指的方向,組成獵戶座的星星閃閃發光。
2
那娜的父親是蒙古族漢子,是個鐵道維護工人,因為工作的原因他到過全國各地,最後在長沙遇見了那娜的母親,一個漂亮的漢族女孩。
在長沙生下那娜後,她的父親調回鄂爾多斯,當上了火車站站長,母親帶著繈褓裏的那娜北上,一家三口在大草原的蒙古包裏安定下來。
小那娜外貌隨母親,內裏的性格卻隨父親,鄂爾多斯草原給了她豁達的胸懷,馬背上的藍天白雲讓她像男人一樣堅強。
八年前的那個冬天傍晚,父親從北京出差回來,一家人歡聚在蒙古包裏,那娜給父親展示她在學校裏領到的獎狀,母親在火邊熬著酥油茶,微笑地看著父女倆。
沙暴來臨的時候全家人正在吃晚飯,雖然廣播站早已預報過這場氣象災害,但誰也沒想到風沙會突然來得這麼猛。
接近十六級的颶風像魔鬼的巨手,毫不留情地掀開草原上一頂頂帳篷和蒙古包,沙塵緊跟而上,淹沒了驚恐萬狀的人。
就在那娜家的蒙古包被掀開的一瞬間,父親一把抱過身旁的女兒,把她護在身下,母親趕緊捂住女兒的眼睛,隨後,黃沙僅在兩秒鍾之內埋沒了父母的身軀。
那娜在黃沙裏埋了整整三天,就在她將要放棄生存的希望時,一陣細碎的聲響傳來,虛弱的那娜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看著頭頂的沙層往兩邊分開,一張被草原風吹得通紅的臉出現在洞口。
那娜得救了,救她的是草原上的蒙古族護林工,名叫馬烏力罕。那娜管他叫“大馬”。
大馬隻會說蒙語,他話少,每次那娜哭鬧起來都隻會傻笑著想盡各種辦法哄她。等那娜身體恢複後,大馬就辭去護林工作,帶著她離開鄂爾多斯,原因無他,隻因為夜裏那娜一聽到草原上的風沙聲就害怕得無法入眠。
離開草原的那一年,那娜十二歲,大馬二十四歲。
火車成了他們的馬背,鐵路成了他們的新家,八年來他們順著鐵路到過全國的每個角落,以沿途收集各地的民俗玩意兒,到另一個地方販賣為生。在旅途中,聰慧的那娜學會了各地的方言,也嫻熟地掌握了各種推銷手段,而大馬巨大的身軀就是他們的貨櫃。
大馬始終把那娜當作自己的妹妹,有一次,他無意中發現那娜隻要聽著蟋蟀的鳴叫就會睡得很香,於是他就編了一個可以隨身帶著的小竹籠,每到一個新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去草叢裏捉蟋蟀。
那娜漸漸從一個天真的孩子,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八年的朝夕相處,她對大馬的感情早已不再是報恩者對救命恩人那麼簡單。
“在我情竇初開時我就愛上大馬了,”那娜看著星星說,“他是我生命裏唯一的男人,他的角色曾經是救命恩人,是父親,是兄長。在我十八歲那年,我提出來要嫁給他,大馬走到遠處去抽了會兒煙,回來給我說了一句話。”
“啥話?”牛耿神情專注地問。
“他說,他可以做我的丈夫,等以後我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男人,他就離開,”那娜露出一抹淒然的笑,“他真傻,傻得連愛情都不懂,當我愛上他的時候我就知道,往後這漫長的一輩子如果沒了他,我連我自己都不是。”
那娜的愛情觀簡單而剛硬:義無反顧,從一而終。
“你們倆從來都不知道警方在通緝大馬,對不對?”我問道。
“不,我們知道的,”那娜回答,“去年我們在蘭州火車站附近看到過通緝令。”
“那為什麼……”
“你想問為什麼不躲起來,為什麼不去自首?”那娜注視著我,我卻找不到她視線的焦點。
我默然點頭。
“因為我們不在意,因為我們沒有犯任何錯。”那娜的回答簡單明了,“這是我們的命運,大馬是我選擇的愛人。”
“那娜姐,對不起,”牛耿低著頭,愧疚地說,“是我舉報了你們。”
我知道牛耿沒聽懂愛情的那一部分,但是在事理上他肯定理清楚了。
犯錯和犯法是兩個概念,命運的沙暴在前天晚上降臨,牛耿的舉報幫助警方找到了大馬,當時我也被懷疑是他的同夥。當我們在審訊室接受審問時,兩個女警在前廳安撫那娜,不管那娜怎麼說,沒人會相信他們是你情我願的夫妻,在她們眼裏,那娜是個被拐離家鄉八年的可憐的孩子。
聰明的那娜忽然反應過來,隻要自己在警方眼皮子底下,她就是證明大馬犯了拐騙罪的罪證,檢察官可以指著她向法官控訴大馬:這位就是受害人。而無論那娜在法庭替大馬說什麼話,都可以成為證明犯罪嫌疑人施以威懾脅迫的間接證據。
想到這一層,那娜當即決定逃跑,隻有她這個最重要的“證據”脫離警方控製才能救大馬。
趁兩個女警換班的空隙,她閃身溜出派出所,門外隻有一條窄巷道,有一個人影走在巷道裏。那娜拚了命往前跑,剛領了獎金走出派出所的牛耿嚇了一跳。
巷口有一個大垃圾桶,那娜知道大批警員很快就會追出來,她根本跑不遠,於是她跳進垃圾桶,想先躲一陣兒。
可是牛耿知道她躲在哪兒,隻要他一鬆口,警員就會把那娜抓回去。
時間緊迫,那娜來不及多說,她隻是看著牛耿,手指聚在唇邊,做了“噓”的手勢。
牛耿說他從那娜的眼神裏看出來,她不是壞人,她一定是有什麼苦衷,所以當時他走到垃圾桶旁,幫那娜蓋好桶蓋。
幾個警員追出來,問站在垃圾桶旁邊的牛耿見沒見到一個從派出所跑出的女孩,牛耿很確定地點點頭,指著火車站的方向,說她往那邊跑了。隨後是洗脫嫌疑的我走出派出所,看到路燈下的牛耿時,那娜就躲在他身旁的垃圾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