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坐在椅子上,手臂交疊在胸口前,耳朵豎起來,仔細聽身後有沒有那口河南味的普通話。
謝天謝地,車上雖然鬧哄哄的,人們用各式各樣的方言交談,從中我卻沒聽到河南音的調調。
在車下抽煙吆喝的司機看車上的人坐得差不多了,扔掉煙頭,走上車來關好車門,直到此時也沒聽到那個家夥的動靜。我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就說嘛,已經倒黴了一天一夜的李成功也該時來運轉了。
我放下繃緊的雙肩,腦袋順勢往窗外一轉。
不對!後視鏡裏那熟悉的身影是怎麼回事?
為了看得更清楚點,我拉開車窗,探出頭去。
後視鏡裏映出一個穿灰色襯衫的小個子男人,肩上背上掛滿了大包小包,在他的右肩膀處還晃蕩著一支黑色的柄,很像是古代大俠背在身後的一柄劍。
劍客急匆匆地跑到車門前,使勁敲車門,嘴裏大聲喊:“開門,司機開個門。”
他嘴裏含著什麼東西,呼喊的聲音很悶,但我聽得出他的腔調。
“把門給他打開,快點開門。”司機回頭指揮。
坐在門邊的售票員開了門,劍客拖著他隨身的行頭上了車。
司機掏出車鑰匙,發動客車,嘴裏不停地催促,“搞快點,搞快點。”
“你沒有找到直接去長沙的車?”大偉見到恰巧趕上車來的牛耿,站起身幫他放置行李。
哢嚓一聲脆響,是牛耿咬下水果的聲音,他邊嚼邊說:“哎,我問了好幾個司機師傅,都說啥去長沙必須到江口去轉,沒誰跑長沙的。這是我剛買的梨,嚐一個嚐一個。”
我轉過頭,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和圍巾,心裏自我安慰道:沒事,我坐在前麵,他不會發現我的。
“那就跟我一塊兒去江口吧,來,行李放我這邊。”大偉那兒也傳來咬水果的哢嚓聲。
這時,客車的引擎發動了,整個車上出其不意的往前一抖,整車的乘客都跟著往前衝了一下。
我身後傳來什麼硬物相碰的聲音,“咚”的一聲,接著是琴弦發出的餘音。
“哎喲!”大偉發出心疼的叫聲。
“咋了?”牛耿問道。
“我的琴。”
我以座椅的靠背為掩體悄悄往後看,大偉正拉開裝吉他的琴包,仔細地檢查吉他的邊角。
牛耿湊過去好奇地問:“你咋這麼寶貝這把琴呢?在火車上碰都不讓我碰。”
“對不起,這把琴對我來說很重要,比命都重要。”大偉撥了撥琴弦,聽吉他的音箱沒有問題,這才放下心來。
“比命都重要?”牛耿的表情顯然是理解不了會有什麼東西比命還重要。
說老實話,我也理解不了。命是啥?人這輩子想要做什麼,想要享受什麼,前提都得是有這條命,命沒了不就什麼都沒了嗎?幾塊木板幾根琴弦組成的一把吉他還能比命都重要?大偉這小子是坐馬車的時候被顛傻了吧。
我收回目光,腦袋倚著靠背閉目養神。
幹嘛要自作多情的去理解大偉是啥意思呢?能跟牛耿這樣的奇葩混在一塊兒的也一定是個怪人,有些凡人懂不了的異常想法並不奇怪。
2
駛出那個隨意得有點不像樣的客車站,從廣水開往江口的大客車出發了。
汽車行駛在一條省道上,路兩旁是草木枯黃的田野,午後的陽光不如正午那般刺眼,而且還有了些暖和的觸感,迎著陽光,像是有人用幹淨柔軟的棉絮在臉上輕輕地揉。
如果不是身在意外百出的旅途,這一定是一個美妙而慵懶的午後。
我閉上眼睛,準備打個盹養足精神,今晚到家見了家人一定不能顯得太狼狽。
就在我快要沉入夢鄉時,一陣奇怪的聲響傳進耳朵裏。
半夢半醒的我開始還以為是車外的驢或者別的什麼牲口在叫,聽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有人在哼歌。
模模糊糊的聽著像在唱“啦耶嚕嗚,哈利路亞”,不知是誰的手指頭敲打在鐵器上,敲出混亂的拍子。
客車行駛的速度不慢,迷糊的我一隻耳朵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另一隻耳朵忍受著那些不明深意的唱詞兒的折磨。
就像是遇到夏天的雷陣雨,第一滴雨點落在鼻尖以後,過不了多久傾盆大雨就會隨之而來。
聽不明白的奇歌唱了不一會兒,身後的乘客全都跟著大聲唱起來。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原來我想衣錦把鄉還……”
不知道是哪位仁兄霎時間帕瓦羅蒂附體,大吼一聲“回家過年”,硬生生的將我從即將沉入的夢鄉裏拽出來。
我猛地睜開眼,身體在座位上彈了一下,捂著狂跳的心大口喘氣。驚醒的一瞬間,感覺無異於睡熟的人被一顆爆炸的雷管嚇醒。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家裏總有年夜飯……”
我聽出來了,他們唱的是一個名叫王寶強的明星最新發行的單曲,人家大明星唱得很好聽,結果被車上這夥人唱得那叫一個不忍入耳。
剛想回過頭衝那些唱歌的人吼上一句“你們小聲點行不行”,可是又一想,這麼一來我不就暴露在牛耿麵前了?
提到牛耿,我就聯想到牛奶和平底鍋……
等一下,平底鍋,敲打鐵器的拍子……這麼說挑起大家唱歌的就是他!
果然有他在方圓十裏內不會有好事,我僅僅是想小憩一陣都沒這福氣。忍不了,絕對忍不了,暴露就暴露吧,我從座位上站起身,鼓足丹田之氣大吼一聲“你們就不能……”
客車忽然一個急刹車。
座位間的空間本來就小,車身又來一個驟停,我站不穩,一屁股坐在駕駛座旁邊的引擎蓋上,摔了個兩腳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