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也不是,我也不下車。”牛耿的脾氣跟他的姓氏一樣倔。
“好好好,既然你們倆的都是真票,”女乘務員冷冷地說,“一會兒就跟我去車站派出所,看你們老不老實?”
“什麼?”“啥?”
我和牛耿異口同聲地回道。
在石家莊的某個警局裏那些不愉快的回憶滲進我的腦海,像一盆冷水澆在我發熱的腦門上。
要是去了派出所,又不知道折騰到哪天才放出來了。
不想牛耿胸口一提,大氣凜然地說:“哼,那咱們就去一趟派出所,我的票說不是假的就不是假的!”
這個笨蛋,壓根不知道去了派出所我們就得在鐵窗後麵過大年了,想到這兒我打了顫,這無疑是最壞的結果。
“好,好,好。”我連說了三個“好”,先用氣勢壓住他們。
“不就是補票嗎?我來補,好不好?”我放開牛耿,舉手做投降狀,“我來補票,但是我話要說清楚,我的票是真票。”
“反正我也不是假票。”牛耿不客氣地嘟嚷道。
我拉開錢包拉鏈拿錢的手僵了一僵,回頭狠瞪了他一眼,他裝沒看到,抬著眼睛看天花板,一副很欠揍的賤樣兒。
3
乘務員和乘警把票還給我們,拿著錢滿意地走了,牛耿滿懷愜意地歎了一句,“唉,終於送走了。”
他是沒搞清楚狀況吧,補票的錢是我付的好不好。不過我沒奢望能給他解釋明白,這隻會讓我自己上火。
我轉過身,正要坐到座位上,沒想到屁股上撞到個什麼東西。
回過頭一看,牛耿保持和我一樣的半站著的姿勢,屁股和我的撞在一起,此時也回頭一臉困惑地看我。
怎麼著?意思是我補了票,還得站在一旁看他坐著?
我直起身,兩手架在腰上,盯著牛耿,“這票是我補的,算上在黃牛那兒出了五倍的價錢買的票……”
還沒講出後麵半句,我就發現我把真相給抖露出來了。
正當我想說點什麼繞開話題的時候,牛耿說道:“別騙我了,你咋能在牛那兒買票呢?我們農場的牛隻會擠奶。”
還以為我說漏嘴的破綻能讓他發現些什麼不對勁,看來是我高估他的智力水平了。
“行了,行了,”我厭煩地揮揮手,“這張票是我補的,我已經買了六張……不,兩張票了。”
“你買了兩張票又怎麼樣?誰讓你用假票?”牛耿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油鹽不進了還真是,我又道:“是我出的錢打發走那兩個人,不然我倆都得下車去派出所,現在我坐著你站著。”
牛耿撓撓頭,想想也是這個理兒,臉上當即掛起一副撿了大便宜似的笑,“行行行,我坐著你站著,不是,你站著我站著。”
我眯起眼睛,看著語無倫次的牛耿,想看看他還能排列組合出什麼詞兒來。
牛耿自我感覺憋不出什麼該說的話,索性把我往座位上一推,“老板,你坐,你坐,你坐。”
他的手勁不輕,我被他一推,後腦勺撞在硬邦邦的靠背上,眼前冒出幾絲金星。
“你……”我朝他吼道。
“老板,有啥吩咐?”牛耿俯下身笑著問。這家夥極力想在臉上堆砌起諂媚阿諛的神色,可是不管怎麼用勁都很生硬。
算了,我不想跟他一般見識,抱著手臂往旁邊挪了挪,擺出想離他遠點的架子。
夜色沉沉,火車拖著幾千個疲憊而期盼的身軀,往家的方向駛去。
身周的人大都睡著了,沒有座位的人不是坐在地上,就是厚起臉和有座兒的乘客擠一擠。牛耿站在我旁邊,他腳下已經沒空處坐了,疲憊的他盡管強撐著精神,但腦袋還是不時往下一顛,又像個不倒翁一樣抬起來。
“嗬,”我冷笑一聲,腦海裏沒來由地冒出他那口黑黢黢的平底鍋,於是在冷笑聲後加了一句,“平底鍋小子。”
裹緊外衣,我準備也睡一會兒,手卻在衣兜裏碰到個什麼方方正正的東西,像是個手機。
摸出來瞧了瞧,卻不是我那台咬果手機,咬果手機讓我放在手提包裏了。這隻是個簡易的黑色功能手機,適合老人和殘障人士用的那種。
我想起來,在那節改成住房的廢棄車廂裏,那娜硬是要把這個手機塞給我。當時我還對她那摻雜了憐憫的同情發了一陣火,現在回想起來,火氣早就沒了,她下落不明,她的同伴,那個叫大馬的蒙古男人不幸落獄,我心裏隻有對他們倆的擔憂。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要真說一點也不好奇,那是假的。
我的視線從手機上移開,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正要把手機放回兜裏,眼角餘光卻不偏不倚的掃到站在我身旁的牛耿,他一隻手搭在座椅靠背上,撐住下巴,另一隻手裏還緊緊攥著那張火車票。
那個操著川味普通話的黃牛適時地鑽進我的腦袋,同一時間,對我那張火車票是真是假的懷疑也跟著回來了。
我吞了口唾沫,功能手機又拿回眼前,打開,我忽然間還有點期盼那隻手機不要具備上網功能,那麼真票假票都將會找不到什麼說法。
不幸的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互聯網\"三個字就擺在小小的屏幕右下角。
我點開互聯網,奇怪了,火車行駛到這荒山野嶺的,上網信號竟然還出奇的好,很快就連上搜索引擎頁麵。
手指還有點發顫,我按下鍵盤打出一行字,\"怎麼識別假火車票\"。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我點下第一條搜索條目。
上麵的說明很簡單,就是用手指往車票上印車次號的地方使勁按,看墨跡會不會印在手指上。
想起我那張墨漬很重的車票,我又吞了口唾沫。
隻剩下最後一步了,馬上我就能知道到底誰的票是真的。
我拿出自己的車票,大拇指往車次號上使勁了十秒鍾,抬起手指一看。
不知道那天我是撞了什麼邪,心裏隻要有不什麼好的預感,最後總能成真。眼看票麵上的黑色墨跡全都跑到我的手指上,我心裏忍不住直呼某個不可名狀的動詞。
牛耿擱在靠背上的手臂滑了一下,沒撐住他的下巴,碰在我肩上。
“對不起,對不起。”他強自睜開眼,連聲道歉。
他握在手裏的那張票是真票,這個座位本應該是他的。我心裏泛起愧疚的苦意,很淡,卻揮之不去。
“誒,你都困得成什麼樣了,要不要來坐著睡一會兒。”我抬頭對牛耿說。
牛耿眼角耷拉著,無力地笑著說:“沒事兒,老板哥,你坐,你坐。”
他困得話都說不清楚。
最討厭這種打腫了臉充胖子的人,我用命令的口吻說:“你來坐會兒。”
剛要起身讓座,牛耿猛地清醒過來,狠狠的一把壓在我肩上,將我推回去,嘴上說著:“沒事兒,你坐,老板你坐吧,你買的是兩張牛票,你坐,你坐吧。”
“我起來活動活動。”我又要起身。
“你坐吧。”他又把我推回去。
這平底鍋小子隨身帶口鍋是專門拿來練鐵砂掌的吧,下手還真是不輕,我的肩膀被他壓得生疼。
“我起來上廁所。”我朝他吼了聲。
“哦,上廁所啊。”牛耿這才鬆開手,放我起來。我站起身拍拍衣服,回頭瞪了他一眼。
他滿心歡喜地坐下,樂得直哼哼,“出門就遇貴人。”
沒等我走出車廂,他就垂著腦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