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陰魂不散?這就叫陰魂不散!此時此刻我真的懷疑他根本不是人,他是一道影子,命運派來捉弄我的影子。

我扶正眼鏡,問道:“你,是走到火車站的?”

牛耿哈哈一笑,“沒有,你坐車走了以後就過來一個賣水果的大哥,他騎了輛電三輪,在車站前沒刹住,一筐蘋果都撒了,我幫他裝好蘋果,他就帶我來火車站,要不咋趕得上火車咧。”

“哦哦。”我點了點頭,坐的士離開的時候我還念想著就此擺脫這家夥了,看來我還是太天真,命運遊戲不會那麼容易打通關的。

不,還有希望,牛耿如果有座兒,誰說他就一定會坐在我附近呢?

我抱著求生的信念,把手裏的平底鍋遞給他,“拿著你的鍋,上別處找你的座位去吧。”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就算你沒座兒,也請換個地方站。

牛耿接過他的鍋,塞進蛇皮袋子裏,嘴上笑著說:“不好意思啊老板。”

他手裏拿著票,往前方挪了兩步。看他的樣子是真要走,我心裏一陣欣喜。人嘛,就是不能太悲觀,遇事還是應該往好處想。

“老板,你起來一下。”牛耿舉著他的票又回來了。

我抬頭看他,不解地問:“幹什麼?”

“你坐的是我的座兒。”牛耿說著放下肩上的大包,在頭頂上的行李架上找到個不大的空隙,把包塞進去。

我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這怎麼會是你的座兒呢?這是我的座。”

剛才那個女的假扮孕婦騙取同情的伎倆雖說低劣,但總算還有那麼一點技術含量,牛耿這一上來就要我讓座,跟粗暴的搶劫有什麼區別?

“你那是多少號?”牛耿不依不饒地問。

我回想了一下剛才找座位的時候,確定自己沒找錯,便傲慢地反問他:“你幾號?”

“你看。”牛耿給我看了他的車票,上麵赫然寫著12車83號座位。我轉頭看了看銘牌和列車車廂號,這個座位是第12車的83號座位。

一切都沒錯,但一切好像都錯了。我有點暈頭,從衣兜裏拿出我自己的車票。

沒等我細看,牛耿一伸手就搶了過去,對著光定睛一看。

“嘿,咱倆的票是一樣的誒!”他頗為驚奇地叫了出來。

我接過來仔細對了對,真的是兩張一模一樣的火車票,火車站的售票係統可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絕不會出售兩張相同的車票,因此隻能說明一個問題,我和牛耿,有一個人的票是假的。

2010年鐵道係統還沒有強製要求實名購買火車票,檢票員在檢票時沒辦法仔細核定車票的真假,買到假票是經常發生的事,隻是我沒想到,不管我和牛耿誰運氣不好買到了假票,怎麼就能剛好撞到同一個座位上。人啊,還是不要太樂觀,總有些出乎意料的破事會找上門來。

“老板,這可咋辦?我們都坐一個座位?”牛耿俯下身,手撐著膝蓋,開心地問我。

我想起那個買票給我的黃牛,想起那個恰巧也急著要買去長沙的車票的胖子,內心漫起一層陰影,難道說……

車廂裏一半的人都在看我和牛耿的熱鬧,這樣的時候必須得搶占先機,要是讓那些嗑著瓜子看戲的陌生人親眼看到我買假票來蒙一個窮酸小子,李成功這張臉就成功的丟到冥王星了。

“誰跟你一個座位?你這張票是假的!”我索性豁出去了。

“啥?”牛耿瞪圓眼睛,斷然沒想到我會先下手。

“啥什麼啥,沒聽到嗎?小夥子,你買的是假票。”兩張一模一樣的票都在我手裏,我隻能確定我自己那張票上的字跡墨漬比較重,除此之外根本說不清誰拿的是真票,誰拿的是假票。

牛耿注視我的眼神由熱轉冷,他的嘴角下撇著,從鼻孔裏竄出來的氣越來越急。

“還我的票。”牛耿說。

“現在兩張票在這裏,”我兩隻手舉起票,放在耳朵邊上,“喏,你看,現在誰也說不清哪張是真票。”

“我的那張是真票。”牛耿用胡攪蠻纏的口氣說。

我笑了下,“嗬,你說你的是真的就是真的?”

料想牛耿是被我給逼得沒說法了,張著手就過來搶我手裏的票,我哪兒肯給他,我們倆順勢扭在一起。

“還我的真票,你的是假的。”

“你的才是假的呢!”

一時間呼喊聲,勸架聲,起哄聲亂成一鍋粥。

“你們在那邊咋呼什麼?要打架下車去打。”車廂那一頭傳來一聲怒喝,看熱鬧的人們自動退開一條道,一男一女兩個乘務員向這邊走來。

見管事兒的來了,我趕緊擺出一副受害人的模樣,“乘務員,他買了張假票,座位號跟我的一樣。”

“他才是假票,我的是真的。”牛耿不甘示弱地辯駁道。

“你的才是假的。”

“你的是!”牛耿上前又要來搶我手裏的票。

“你們倆別吵了,再吵都給我下車!”那個女乘務員板起臉,大聲喝道。

她身旁那個大腹便便,身穿乘警製服的男同事跨上前,隔開我和牛耿。

“你倆的票給我看看。”女乘務員說,我遞上我手裏的兩張票,警惕地盯著牛耿,免得那混小子又上來搶奪。

乘務員拿著兩張同樣的車票在手上翻看了一會兒,舉起其中的一張,問道:“這張票是誰的?”

“我的。”我急忙搶著說。

“那是我的!”牛耿跟著道,不安分的手又要去搶,讓男乘警攔了回去。

“這張是假票。”女乘務員黑著臉說。

混亂中我也顧不得去看是不是墨跡較重的那張,隻是趕緊擺擺手,“那不是我的。”

“也不是我的。”牛耿縮回來。

女乘務員抖了抖手裏的假票,“持這張假票的人,要麼下車,要麼在我這兒補票。”

“我不補,我的又不是假票。”我扭過頭說。雖說我早先就預感到我在黃牛手上買的票有問題,然而樹爭皮人爭氣,我就靠著一口氣死撐著,咬定了我的是真票,總之說什麼也不能讓人把我看成是上當受騙了還拿假票蒙人的白癡。

更何況在這場真假火車票大對戰中,我的對手可是一直在給我找不痛快的牛耿,輸誰也不能輸給他。

“我為什麼要補,我買的是真票!”牛耿也強硬地說。

女乘務員收起我和牛耿的車票,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你們兩個人來乘務室一趟,把事情都給我說清楚了,既然沒人補票,火車到了下個站你倆都給我下車,弄清楚假票是誰的再說。”

“我不去!”這回讓牛耿搶了個先。

我趕緊接著表明強硬態度,“憑什麼啊?我的又不是假票。”

“我的也不是……”牛耿說。

我指著牛耿說:“你們看不出來了嗎?買假票的黃牛就專門騙他這種土老冒。”

“你說誰土老冒!”牛耿向我這邊擠過來,“誰給牛買票了?是窗口裏的人賣票給我的!”

“你看就這人的智商,黃牛不騙他騙誰……”

“都給我下車,看誰用假票。”胖乘警怒了,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我拉住牛耿,三個人扭成一團。跟牛耿還有乘警鬧到這份兒上,仔細想想,似乎比承認了自己錯買了假票還丟人。

兔子急了還吃窩邊草呢,我當時也是急得管不了這麼多,一心就想著把使用假票的錯推給牛耿。乘警在旁邊拉我,而我差不多就要抱住牛耿了。

“我不下車,憑什麼要下車啊?我的又不是假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