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座位上的夫妻倆幹笑一聲,轉身走向問詢台,背板挺得筆直。

3

我拎著手提包,在問詢台前停下腳步,身穿空姐製服的地勤妹妹抬頭一臉冷漠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要問什麼,隻是隱約覺得她能給我些幫助。

“有什麼事兒嗎,先生?”地勤妹妹對我抱以久經訓練的僵硬微笑。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我說出一個問題,“我想,嗯,我是不是可以查一下航班信息?”

“好的,請告訴我您乘坐的航班。”地勤妹妹回道。

“航班?”我的腦子又懵了,“我還不知道我要坐哪班飛機。”

地勤妹妹微施粉黛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似乎站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剛從深山裏放出來,“先生,您不知道乘坐的航班?”

“是啊,我真不知道。”我非常認真地說。

地勤妹妹看我不像開玩笑,隻好維持著機械的笑容道,“那好,請您給我您的身份證。”

身份證,我立刻想起一張白中帶點淡藍色的小卡片,上麵有關於我的一係列信息。我猛地一拍腦門,怎麼早沒想到?

我急忙摸遍全身上下,差點把衣服褲子扒下來抖兩下,都沒找到身份證。

“怪了。”我自語道,目光移向黑色手提包。

難不成在包裏?

地勤妹妹等得不耐煩了,她一定認為我是個找她搭訕的無聊單身漢。

管不了這麼多,我急著把腦袋喚醒,別人愛怎麼想怎麼想。可是,我剛把手提包放在櫃台上,地勤妹妹的目光忽然變得熱切起來,我隻聽見她發出一聲低呼:“嗬,愛馬屎世界限量版男包。”

“愛馬屎?”我皺起鼻子,“誰愛馬屎?”

是的,我成功的把自己留給地勤妹妹的印象從單身漢變成了神經病,她斜著眼睛看我,手放在一旁的電話上,不知是不是要呼叫機場保安。

所幸,我在她所謂的“愛馬屎”包裏找到了身份證,它塞在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錢包裏。

遞給地勤妹妹之前我瞟了眼身份證上印有姓名的那一欄。

李成功。

我還是不確定李成功先生就是我,誰敢說這隻有著奇怪名字的手提包就是我的呢。

地勤妹妹接過身份證,往感應器上一掃。

“您乘坐的是幸福航空公司從石家莊飛往長沙的MA54250次航班,這班飛機因為天氣原因延誤了,請您耐心等候,我看到您還沒有辦理乘機手續,可以先去幸福航空公司的櫃台辦理。”地勤妹妹說話的一字一句都很小心,估計是怕引起我過大的情緒波動。

“好的,”我點著頭,拿回身份證,心裏根本沒想什麼乘機手續,我現在急需找個有鏡子的地方。

十分鍾後,石家莊機場的某間男廁所裏,不少男性朋友親眼見證了令他們費解的一幕。

一個衣著光鮮,頭發整齊,戴著高端玳瑁框眼鏡的男人右手舉著一張身份證,站在明亮的大鏡子前,細細的察驗著鏡子裏自己的映像,看他的架勢,似乎要把臉上有多少根汗毛一一數個明白才肯罷休。

站在鏡子前的我一定是有某種氣場,類似於武林高手的殺氣,不然進進出出的男人們怎麼會不敢近我的身,一個個經過我身旁時都繞道走。不過當時我沉浸在洶湧的喜悅裏,才管不了別人是不是把我當成廁所怪客。

因為我知道自己是誰了。

這個過程並不容易,我硬生生把眼睛變成了掃描儀,掃過臉上的每一寸皮膚,從額頭看到下巴,從左耳垂看到右耳尖,終於確信鏡子裏這張寬闊的臉和身份證照片裏的臉相似度達到94%,換言之,身份證是屬於我的。

我應該正式宣布重新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人稱。

李成功;性別:男;民族:漢;出生於1974年9月15日,今年35歲;住在湖南省長沙市嶽麓區追漢北路三段2號。

然後呢?

然後什麼都沒有,該回到腦子裏的記憶一個都沒回來,我忘了我35歲的前半生經曆了些什麼,忘了我是做什麼的,忘了我有沒有朋友,有沒有愛人,有沒有家。“李成功”這三個字對我來說意義還不如我貼身穿的紅褲衩來得大,紅褲衩至少能告訴我過完春節就是我本命年了,可是“李成功”呢?他不過是個和我長得很像的陌生人罷了。

我沮喪地垂下頭,對鏡子裏的自己說:“承認吧兄弟,你腦子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