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落街45號
歡悅的遊客還在盡享美酒晚宴之時,從船長室傳來了致命的廣播:突如其來的冰山如剃刀般狠狠盯著迎麵不到百米處的巨輪。這是目前可以形容我心情的最貼合方式。
“您的孩子們,麥克和羅伊,他們造成了可怕的事故,他們……”一種如晚間最後一檔電視節目播完後的電流聲阻擋了詹妮弗小姐的通話。
在日落街陳舊的家庭電話使用過程中,這類突然的斷線是不常有的,雖說我們住的這類危房之間那亂糟糟的電線、電話線布局不比整個下城區的街道好多少,但他們牢固可靠,就像周圍肮髒腐臭的小酒館一樣俗不可耐但又無法唾棄,至少它們靠得住,比中心城區能賣上3美元一杯不帶酒精的高貴飲料要可靠的多。可即使是在凍如冰窟裏冰柱般寒冷的嚴冬,或是熱到能將柏油馬路化成熱巧克力的酷夏,旭日城唯一能靠得住的,就是“頂點通信公司”那肮髒不堪、醜陋無比、堅不可摧的電話線了。
剛才的那種斷線聲,在旭日城會顯得陌生且特別,但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或者說我曾經就是這類聲音的製造者。鮑爾那家夥還在吃老本,雖沒什麼新意但很管用,接下來他們會……
房間內的燈光如影院開播電影前的幾秒鍾,煞那間全暗了下來,哪怕這是午後,不過,又有多少人能分清旭日城的早中晚呢?屋內已被百葉窗的投影有序的切開,仿佛廢棄監獄裏被人推翻扯開的鐵門,在詭異的微風吹動下搖擺不定。切斷通訊和電力,老套管用。緊接著是他們真正出牌的時候,之前的這些都隻是整場巡回演出的序曲,或拳賽開場前的選手個人履曆介紹,無聊但又不得不做,仿佛少了這兩步會讓觀眾立刻扔票走人。
但這次他們做對了,我開始縮緊了身子,將自己牢牢的靠在車庫最陰暗的邊緣,雙手如側身走過陡峭山崖的登山隊員般死死貼住牆壁,身板直成把刀片,生怕自己的脊椎不是支鋼筆。讓我擔驚受怕的,倒不是他們讓我播不了電話、看不了電視,而是簡。她現在一定雲裏霧裏、不知所措。再過幾分鍾,那群烹飪大師和廚師長們就要拿起他們的痛苦製造器衝進我的甜蜜之家,將一切有條有理的事物都給重新排序,他們的速度可以堪比賭場裏的發牌員,技巧更是不輸給任何運動健將。但我可不是觀眾,尤其是把簡給扯進這檔無聊的烹飪節目裏來。
無論我如何擔心簡那邊的情況,小心謹慎的上樓與簡會和才是目前能做的,按照簡的處事態度和個性,她不會忘記我曾囑咐過的,當發生危機時應該做的幾件最簡單且管用的事。不出意外,她應該已經拿著必需品並躲在書房的暗門後:在旭日城,幾乎每戶人都會有這類暗門,隻不過很少會在書房裏,多半在臥室。選書房的原因是書架側麵的櫃子裏夠藏得下一把老式的雙管槍。那是我父親的愛物,也是我最能明目張膽拿來回憶老頭子往事的直接橋梁,如果那些能算“往事”的話。
很少有人知道我父親是誰、在哪、做什麼?包括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時我都懷疑他是否真的存在,或者他是不是和我一個物種。但有一點能肯定,就是在這把可能是世上最老的獵槍上,刻有一段能證明我不是個狂妄幻想家的句子:
“獻給我的愛子詹姆士霍根——托馬斯霍根”
至於其他關於我父親的一切,沒有任何蛛絲馬跡,這把獵槍是唯一能證明我是有父母造就的而非超自然憑空產生的唯一證據。養父母曾說他為政府的調查部門工作,那時候的我還隻是個把國家機構的調查人員當成是漫畫書裏那種穿著黑風衣、戴著黑禮帽、一本正經的到處找外星人的正義之士。所以當時父親的形象一直被我想象成許多廣播故事或電影裏的神秘英雄。可現在,我總覺得那是個騙局,這上麵腐朽卻清清楚楚刻著的字句,很可能隻是哪個想讓我每天發瘋的整蠱專家給雕上去的,為的隻是讓我有認為自己可能有變回正常人類機會的想法。這樣便能使我痛苦迷離的活一輩子,直到進墳墓都還在百思苦想不得安寧。
但現在,這把老朽木的作用已遠不如它本身所具備的價值呢麼複雜和揣摩不測了,眼下,這件父親留給我的禮物,最有意義的作為就是保護簡不出什麼意外,能在最危急的時刻為我拖延哪怕一分一厘的時間。即使它壓根就是壞的、發射不出一丁點子彈或其他任何能讓人產生危險的事物,如其槍柄上凋零的紋路那般不堪。但它在此刻,也能讓簡的心裏得到片刻的安全,就像我對她囑咐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