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眼裏,我的形象正在改變,正從一個傻子,變成一個大智若愚的人物。而我所有的努力,都在這一聲愚蠢的喊叫裏,煙消雲散了。下人們從樓下的院子裏望著我,為了準確地找到聲音所來的方向,他們把該死的手舉在額頭上遮住刺眼的陽光。而管家和土司依然一動不動。
我的喊聲消失了。下午的陽光傾瀉著,照亮了近處和遠處的一切。
我不可救藥,我是個不可救藥的傻子。那就讓我是一個傻子吧!讓天下所有人,土司,管家,下人,男人,女人,偷偷地笑我吧,把口水吐在我的臉上吧,說哈哈,傻子!說呸!傻子。去你媽的,傻子要唱歌了。於是,我按照“國王本德死了”那首歌謠的調子唱起來:
開始了,開始了。
謀劃好的事情不開始,
沒謀劃的事情開始了,
開始了!
開始了!
我一邊唱,一邊還示威一樣,在回廊上走來走去,一腳腳踢著廊子上的欄杆,以此來掩飾對自己的失望與憤怒。再唱下去的話,麥其家的傻瓜兒子就要為自己的愚蠢痛哭了。
但,且慢,讓我把眼淚收回去吧!
因為,事情就在這個時候,在我歌唱的時候開始了。這時,我的心裏充滿了絕望之情,所以,事情開始了我也沒有聽見。我唱著,唱著,看見下棋的人把棋子拋到了天上,看見下人們在樓下奔跑。我用嘴唱著,用眼睛看著混亂的景象,心想,這些人,他們以為我會因為悲傷而跳樓。父親衝過來,對我揮著手,然後,指指遠處山穀的方向。這時,我也聽見了,從父親指著的方向傳來了激烈的槍聲。
我不唱了。
父親對著管家大叫:“他預先就知道,他比我們先就知道!他是世界上最聰明的傻瓜!”
管家也喊道:“麥其家萬歲!他是未卜先知!”
他們喊著,跑過來想對我說點什麼。可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也許剛才唱歌用去了我太多的氣力,我對他們說:“我累了,我想睡覺了。”
他們就一直跟著我走到了屋子裏。槍聲在遠處山穀裏激烈地響著。隻有麥其家的武器才能發出這樣密集而歡快的聲音。我睡下了。管家說:“少爺,放心睡吧。麥其家的武器,沒什麼人對付不了。”
我說:“你們出去吧,你們對付得了。”
他們就出去了。
麥其土司派人在山裏設下了埋伏,等待拉雪巴土司出來搶女土司的糧食。現在,謎底揭開了,我要睡覺了。明天醒來時,這世界將是什麼樣子,現在我不想知道。
我,隻……想……睡覺……。
為了糧食,我們的兩個北方鄰居打起來了。
在這片土地上,隻要一有土司打仗,就有不願閑呆著的土司屁顛屁顛地跑來跑去,做點化解工作。
這次,北方兩個鄰居間為小麥而起的戰爭,被看成是麥其家挑動起來的。說客來到了我們這裏,父親很不客氣地說:“你們也想得到我家的麥子,我想你們最好不要說話。”
麥其的傻瓜兒子對他們說:“要是你們手裏不是大糞一樣的鴉片,而有很多麥子,就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管家則張羅了豐盛的酒席招待這些不速之客。
他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他們確實感到自己沒有話說。
送走這些人,父親也要動身回官寨去了。臨走,他隻對我囑咐了一句話:“讓他們打吧。”這句話意思很明確,沒有什麼會引起誤會的地方。
我說:“好的,讓他們打。”
土司拍拍我的肩頭,帶著幾個衛兵上路回官寨去了。
土司騎上馬走出去好長一段了,馬都放開步子小跑起來,他突然把馬頭勒得高高的,回過身來對我城:“該怎麼幹就怎麼幹!”
我說:“這句話怎麼有些耳熟?”
索郎澤郎說:“是你對他說過的。”
我問跛子管家:“我這樣說過嗎?”
“好像說過吧。”一旦接觸到父親和我的關係,管家總是有點閃爍其辭。我不怪他。他替我辦許多事情,比如眼下吧,既然父親和我一樣,認為該怎麼幹就怎麼幹,我就叫管家用糧食把茸貢家的人馬喂得飽飽的,暗中對付餓著肚子的拉雪巴土司的人馬。我給女土司派出幾個機槍手,一些手榴彈投擲手。這樣一來,一場土司間的戰爭剛剛開始,勝負就要由我來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