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女人(2 / 3)

小女人她說:“我冷啊。”

滾到我懷裏來的是個滑溜溜涼沁沁的小人兒:小小的腰身,小小的屁股和小小的乳房。過去,我整個人全都陷在卓瑪的身子裏,現在,是她整個地被我的身子覆蓋了。我實歲十四,虛歲十五,已經長大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了。我問她還冷不冷。她嘻嘻地笑著,說很熱。真的,她的身子一下變得滾燙滾燙了。在桑吉卓瑪身上,我常常是進去了還以為自己停在外邊。在塔娜身上,我就是進不去。剛要進去,這個小蹄子她就叫得驚心動魄。我要離開,她一雙手又把人緊緊擁住了。這樣一來一往,一來一往,山上、河邊、樹上的鳥兒都吱吱喳喳叫起來了,天快要亮了。塔娜叫我不要管她,我這才一狠心,進去了。我感到了女人!我感到自己怎樣把一個女人充滿了!!小女人真好!小女人真好!!!我感覺到自己在小女人裏麵迅速地長大。世界無限度膨脹。大地在膨脹,流水滑向了低處。天空在膨脹,星星滑向了兩邊。然後,轟然一聲,整個世界都坍塌了。這時,天亮了。塔娜從身子下麵抽出一張白綢巾,上麵是鮮紅的斑斑血跡,塔娜在我麵前晃動著它,我知道那是我的功績,咧嘴笑笑,心滿意足地睡著了。而且一覺就睡到了晚上。醒來時,母親坐在我床頭。她的笑容說明她承認我已經是一個大人,一個懂得男女之事的大人了。殊不知在這以前,我就已經是了。但說老實話,這一次才像是真的。

我從被子裏抽出手來:“給我一點水。”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夜之間就變了:渾厚,有著從胸腔裏得到的足夠的共鳴。

母親沒有再像往常那樣把她的手放在兒子頭上。而是回頭對塔挪說:“他醒了,他要水喝。給他一點淡酒會更好一些。”

塔娜端過酒來,酒漿滑下喉嚨時的美妙感覺是我從沒有體會過的。母親又對塔娜說:“少爺就交到你手裏了,你要好好服侍他。人人都說他是個傻子。可他也有不傻的地方。”

塔娜羞怯地笑了,用很低,但人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回答說:“是。”

土司太太從懷裏掏出一串項鏈掛在她脖子上。母親出去後,我以為她會向我保證,一定要聽從土司太太的吩咐好好服侍我。可她把頭埋在我的胸前說:“今後,你可要對我好啊。”

我隻好說:“我將來要對你好。”

她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望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說:“我已經答應你了。你還有什麼話嗎?”

她問:“我漂亮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說老實話,我不會看女人漂不漂亮,要是這樣就是傻子,那我是有點傻。我隻知道對一個人有欲望或沒有欲望。隻知道一個女人身上某些部位的特別形狀,但不知道怎樣算漂亮,怎樣又算不漂亮。但我知道我是少爺。我高興對她說話就對她說話。不高興說就不說。所以,我就沒有說話。

我決定起床和大家一起吃晚飯。

晚飯端上來之前,哥哥拍拍我腦袋,父親送給我好大一顆寶石。塔娜像影子一樣在我身後,我坐下,她就跪在我身後側邊一點。

我們的飯廳是一個長方形屋子。土司和太太坐上首,哥哥和我分坐兩邊。每人坐下都有軟和的墊子,夏天是圖案美麗的波斯地毯。冬天,就是熊皮了。每人麵前一條紅漆描金矮幾。麥其家種鴉片發了大財,餐具一下提高了檔次。所有用具都是.銀製的,酒杯換成了珊瑚的。我們還從漢人地方運來好多蠟,從漢人地方請來專門的匠人製了好多蠟燭。每人麵前一隻燭台,每隻燭台上都有好幾支蠟燭在閃爍光芒。且不說它們發出多麼明亮的光芒,天氣不太冷時,光那些蠟燭就把屋子烤得暖烘烘的。我們背後的牆壁是一隻又一隻壁櫥,除了放各式餐具,還有些稀奇的東西。兩架鍍金電話是英國的,一架照相機是德國的,三部收音機來自美國,甚至有一架顯微鏡,和一些方形的帶提手的手電筒。這樣的東西很多。我們無法給他們派上用場,之所以陳列它們就因為別的土司沒有這些東西。如果有一天有種什麼東西從架子上消失了,並不是被人偷走了,而僅僅是因為某土司手裏,有了這種東西。最近,好幾座自鳴鍾就因此消失了。我們得到消息說,那個叫查爾斯的傳教士離開我們這裏又去了好幾個土司的地麵,送給他們同樣的禮物。哥哥叫人下掉了兩發六零炮彈的底火,擺在自鳴鍾騰出來的空缺上。炮彈上麵的漆閃閃發光,尾巴也算是優美漂亮。

土司一家開始用餐。

菜不多,但分量和油水很足,而且熱氣騰騰。下人們把菜從廚房裏端來。再由我們各自身後跪著的貼身傭人遞到麵前。這天用完飯後,卓瑪突然進來了。她手裏端著一個大缽,跪在地板上,用一雙膝蓋移動到每一個主子的麵前。她第一天下廚房,特別做了奶酪敬獻給主子。這個卓瑪再不是那個卓瑪了。她身上的香氣消失了,綢緞衣服也變成了經緯稀疏的麻布。她跪行到了我麵前,說:“請吧,少爺。”她的聲音都顯得蒼老了,再也喚不起我昔日的美好感覺。昨天,卓瑪還是穿著光鮮衣服,身上散發著香氣的姑娘。今天就成為一個下賤的使女了。她跪著為我們供上奶酪,身上散發的全是廚房裏那種煙熏火燎的氣息。她低聲下氣地說:“少爺你請。”我沒有回答,但心中難過。我看著她從燈光下後退到黑暗裏,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種東西從生活裏消失,而且再也不會出現了。在此之前,我還以為什麼東西生來就在那裏,而且永遠在那裏。以為它們一旦出現就不會消失。麥其一家吃飽了,剔牙齒打嗬欠時,貼身傭人們開始吃東西了。塔娜也吃了起來。她嚼東西的速度很快,嚓,嚓嚓,嚓嚓嚓嚓,發出的聲音像老鼠。想到老鼠,我的背心一麻,差點從坐墊上跳起來。我回過頭去,塔娜見我看她吃東西,慌得差點把勺子都掉到地上了。

我說:“你不要害怕。”她點點頭,但看得出來絕不想讓我看著她吃東西。我指指肉,說:“你吃。”她吃肉,並沒有老鼠吃東西的聲音。我又指著盤子裏的煮蠶豆:“再吃點這個。”她把幾顆蠶豆喂進嘴裏,這回,不管她把小嘴閉得有多緊,一動牙齒,就又發出老鼠吃東西的聲音來了,嚓嚓,嚓嚓嚓嚓。我看著她笑起來,塔娜一害怕,這回,她手裏的勺子真正掉到了地上。

我大聲說:“我不怕老鼠了!”

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是說頭上的天空不在了一樣。我又大聲說:“我、不、怕、老、鼠、了!”

人們仍然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