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猛遊僧力擒二賊 賢府主看演千金詩:(2 / 3)

這遊方和尚,原是陝西漢中府白河縣人,隻因代父殺仇,埋名晦跡,雲遊方上,盡有二十多年。後來到少林寺中,學了些防身武藝,專好替世間人伸不白之冤,除不平之事。他正在禪房練魔打坐,聽得楊太守唧噥了一夜,次日黎明,特地推進房來,隻見楊太守恰才呼呼睡熟,厲聲高叫道:“ ,官家唧噥了一夜,攪亂灑家的魔神,卻怎麼說?”楊太守猛然驚醒,定睛一看,隻見這和尚形貌生得甚是粗俗:

身長一丈,腰大十圍。戴一頂毗盧帽,穿一領破衲衣。兩耳上銅環雙墜,隻手中鐵杖輕提。喝一聲神鬼怕,吼一聲山嶽摧。雖不是聚義梁山花和尚,也賽過大鬧天宮孫剝皮。

嚇得楊太守一骨碌跳起身來,連忙回答道:“下官不知老師在此,夜來獲罪殊深,望乞寬宥。”那和尚道:“官家莫要害怕,灑家乃陝西漢中府人氏,幼年間曾為父祖殺仇,埋名隱姓,在方上遊了二十多年,專替世人伸不白之冤,除不平之事。官家有甚冤抑,請說個詳細,待灑家效一臂之力,與你報除也。”這楊太守聽說,欲言不語,半吐還吞,心下仔細想了一想,事到其間,不容隱晦,隻得把前事一一實告。

那和尚大笑一聲,道:“官家何不早言,待灑家前去,隻手擒來,替那驛丞償命就是。”楊太守道:“老師,說起那夥強人,甚是凶狠,若非萬夫不當之勇,莫能抵禦。還請三思而行。”和尚大喝道:“ ,官家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灑家雲遊方上二十餘年,不知這兩隻精拳裏斷送了多少好漢,這一條禪杖上結果了多少英雄。便是重生幾個孟賁、烏獲,也免不得灑家隻手生擒,哪數著這幾個剪徑的毛賊。隻是一件,那黃泥嶺此去恰有多少路兒?”楊太守道:“此去盡有三十餘裏,但是山岡險峻,隻身難以提防。

老師還帶幾個精壯從人,才可放心前去。”和尚道:“官家,莫道灑家誇口說,便是上山尋虎穴,入海探龍潭,灑家也隻用得這一條防身禪杖。要什麼人隨從?”楊太守聽說,不敢阻擋,便分付住持,先整早齋與他吃了。

你看這和尚,盡著肚皮,囊了一頓飽齋,急站起身,按了毗盧帽,披上了破衲衣,提著禪杖,奔出山門。不多時,早到了黃泥嶺。站在那高岡上,低頭一看,隻見果有兩口棺木,恰正掇起心頭火一盆,厲聲高叫道:“清平世界,什麼毛團,白晝裏殺人劫掠!快快送出楊太守的行李杠便罷,牙迸半個不字,便將你這幾個毛團,一個個打為肉餅,才見灑爺手段。”

那夥強人聽他喊叫,各持利器,急急趕上山坡,仔細一看,見是個憊賴和尚,到有幾分害怕。那兩個為首的,卻也顧不得生死,隻得拚命上前,與他撕鬥。你看:

那兩個舉鋼刀,挺身對敵;這一個提鐵杖,劈麵相迎。那兩個雄赳赳不減似天兵下界,這一個惡狠狠恰便是地煞親臨。你一來,我一往,不爭高下;左一衝,右一撞,怎辨輸贏?這的是棋逢對壘,兩下裏勝負難分。

他兩家在山岡上鬥了十餘合,不分勝負。這和尚便使一路少林棍勢,轉一個鷂子翻身①。那些為從的強人看了,一個個心驚膽顫,暗自誇獎道:“好一個利害和尚!怎麼鬥得他過?”各各持了器械,站在山岡上,大喊一聲。

這和尚趁著喊,拖了禪杖佯敗而走。這兩個強人如何曉得他是詐走,也不知些死活,兀自要逞手段,追趕上前。這和尚便轉身提起禪杖,又使一個撥草尋蛇勢,那兩個抵當不住,被他一杖打倒。這些為從的強人,見打倒了兩個,卻也管不得器械,顧不得性命,一齊飛奔下山,盡向那密樹林中躲個沒影。

這和尚便不去追趕,即向腰間解下一條繩子,把那兩個捆做肉餛飩一般,將禪杖挑著,急忙忙飛奔下山,轉到白雲寺裏,隻見楊太守正與住持在那裏眼巴巴望,這和尚近前來,厲聲高叫道:“官家,灑家與那驛丞報仇來也!”

楊太守見了,喜之不盡,急下階迎接,道:“老師,誠世間異人也。今日擒了賊首,不惟雪二命之冤,且除了一方之害。”和尚道:“官家講那裏話,殺不義而誅不仁,正灑家長技耳,何足道哉。”

楊太守分付眾徒夫:“仔細認著,果是昨日這夥強人裏邊的麼?”眾徒夫答應道:“這兩個就是殺死本官的賊首。”楊太守道:“且把索子鬆他一鬆著。”眾徒夫道:“他口中氣都斷了。”原來那兩個強人,方才被和尚打的時節,早已半死半活,後來又捆了一捆,便已命歸泉世。

楊太守對住侍道:“我想這兩個強人,毒如狼虎,不知斷送了多少好人,今日惡貫滿盈,一死固不足惜。”分付徒夫:“將他兩個屍首,依舊撇在山① 鷂(yào,音要)子翻身——西嶽華山山崖上一絕險景觀。險石突出在近山頂處。遠處看去,似隻容鷂子轉彎翻身。鷂,鷹。

崗曠野之處,待那烏鴉啄其心,猛犬噬其肉,方才雪彼兩人之恨。”眾徒夫領命,便將兩具賊死屍,扛去撇在山崗底下了。楊太守又分付眾徒夫:“快到黃泥嶺去,奔那兩口棺木,下山埋葬,立石標題。”有詩為證:

逆賊縱橫劫士夫,酬恩驛宰恨嗚呼。

若非再世花和尚,一杖能開險道途。

原來那和尚是個行腳僧人,凡經過寺院,隻是暫住一兩日,再不耽擱長久。但見他次日起來,竟到方丈裏與楊太守作別。楊太守驚問道:“老師,為何登時便要起身?下官受此驚恐,驛官害了性命,若非老師盡力擒剿,生者之恨不消,死者之冤不雪,地方之害不除。心中感德非淺,正欲早晚領教,圖報萬一。突欲前往,況遭傾囊劫去,教下官何以為情?”和尚笑道:“官家說那裏話。灑家本是一個過路僧人,遇寺借宿,逢人化齋,隨遇而安,要甚麼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