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腐頭巾攔路說人情 醉典史私衙通賄賂詩:(2 / 3)

這公差也是悔氣,一步一拐,走出大門,和李篾商量道:“怎麼好?如今哪裏去尋個正犯還他?”李篾道:“隻是難為了你。我今有個計策在此,適才那錠銀子上鑿著楊亨姓名,我們再同進去,當官稟一稟,拘那楊亨來頂缸,卻不是好。”公差道:“說得有理。火燒眉光,且救眼下。”

二人商量停當,同了李媽媽,徑到縣堂上,知縣道:“正犯在哪裏?”

李篾道:“爺爺,那張秀原是楊一家雇傭的,爺爺要拿正犯,隻求再出鈞牌,去拘他家長楊亨身上著落,就有楊一。”知縣聽說個“楊亨”,便想得起他是縣中一個有名巨富。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就要思量起發他一塊兒。便喚原差過來,標臂“速拘楊亨聽審”六字,一壁廂又委典史官相驗屍首報傷。

卻說那原差同李篾,竟到楊員外家。隻見那楊員外,正在憂鬱之際,見他兩人走到,回嗔作喜,道:“二位何來?”公差道:“本縣老爺,特著相請老員外。這臂上朱筆標的就是大名。”你看那老人家,終久慣練世務,目不變睛,臉不改色,從從容容的問道:“二位見教,老朽一時不明,有話還① 納貢出身——即捐監之人。花錢買官做的人。

② 忤(wǔ,音午)逆——即迕逆。違反、背逆。此指違反刑律的人。

請進草堂細講一講。”便叫家童,快治酒飯相待。公差便與李篾,同進草堂坐下。

酒至數巡,楊員外袖中取出五兩一錠雪花銀子,送與公差。公差看了,假意推卻道:“這個怎麼好收?”楊員外道:“二位若不嫌少,權請收下。

老朽還有一言奉瀆。”公差隻得收了。楊員外道:“二位大哥,老朽祖居在此二百餘年,屢遺德行,極是個良善人家。止有一個孩兒,年不滿二十歲,日夜不出門庭,苦攻書史,從來不肯占人半分便宜,做一件非為的事。不知縣主老爺今日拘我老朽,有甚公幹?”那衙門裏人,走到人家,不論貧富,先有一個入門訣竅,驚嚇一番,才起發得錢鈔出來。這公差見楊員外先送出銀子,然後講話,曉得他是在行的,便對他實說道:“老員外,自古道:官差吏差,來人不差。宅上有個後生叫做楊一,又名張秀,不知是老員外家中甚麼人?昨夜三更時分,走到村中李媽媽家去嫖。那李媽媽因女兒有客,不留他,便一時怒發,打進大門,把他女兒立時兩腳踢死。李媽媽連夜要到官司討命,他見事勢不好,就向身邊取出五十兩一錠銀子,要與李媽媽私和。

這一位李元,在一旁看見,拿住贓銀,當官出首。適承縣主大爺鈞命,隻要老員外去討個正犯下落。”

那楊員外起初聽說個“張秀”,就有十分疑惑,後來又見說個五十兩一錠銀子,曉得決然是他,便推托道:“老朽家中,並沒有個什麼楊一和什麼張秀,怎麼好教老朽當官承認?”公差道:“本縣大爺隻因那錠贓銀上鑿著大名,故此要拘老員外去。”楊員外道:“這一件事,雖然不致著我償命,卻也要費些唇舌。便問公差大哥,這事如何分解?”公差笑道:“老員外,你這樣財主人家,莫說是幹連人命,便活活打死了一個人在這裏,也不用著忙。依我愚見,這時候四爺已去相驗過了,你明早央幾個秀才,拿了手本,先去當堂見他一見。你曉得我們老爺,一味朦朧,又是不肯做清官的,再將百十兩銀子,托一個心腹衙役,著肉一揌,強如去討人情。不是一件天大事情,脫得幹幹淨淨?”楊員外勉強笑道:“大哥見教有理。”分付家童,再暖酒來。二人就走起身,作別先去。

那楊員外事到燃眉,出於無奈,隻得喚出孩兒,把前事細說一遍,商量明早要尋幾個秀才出官。孩兒道:“爹爹,你是老年人,且放開心緒。村中有幾個秀才,都是先生日常間相處的好朋友。隻要今晚著人先去送下請帖,明早一齊來了。”楊員外當晚便著人先去接下。

卻說那些秀才,個個都是酸丁。原在各處鄉村,訓蒙①糊口的,因到冬盡,都歇館在家過年。聽說楊員外家要接去出官,個個應承。次日,未到天明,老成的,後生的,欣欣然來了二三十。有頭巾的沒了藍衫,有藍衫的沒了皂靴。楊員外見了,也不嫌多。就齊整先治酒肴款待,各送轎金五錢,再把事情細說一遍:“事妥回來,每位再謝白金二兩,白米三石。”眾人聽說,欣然齊到縣前,都會集在公館裏。那公館原是縣官見賓客的所在。隻聽得亂紛紛,有說去寫手本的,也有說隻用口稟的。那管門皂隸看見,把他眾人一齊推出。

恰好知縣遠遠拜客回來,你看那些秀才,急急忙忙,跑的跑,提的提,一齊簇擁上前,圍住轎子,把手本亂遞。知縣問道:“這些生員,為著甚事?”

眾人道:“生員們是為保良民楊亨的。”知縣聽得說保楊亨,思量自己一厘① 訓蒙——教書。蒙,蒙童。

尚未到手,難道就肯幹休罷了?便著惱起來,把手本劈麵丟去,厲聲怒罵道:

“你這些無恥生員!朝廷與你這頂頭巾,教你們去習個進路,難道是與你們攬公事,換酒肉吃的?況且如今宗師歲考在邇,還不思量去早早著緊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