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娼妓人家,三更時分,人還未散。隻見裏麵燈燭輝煌,吹簫的吹簫,唱曲的唱曲,猜拳的猜拳,擲色①的擲色。張秀聽了一會,心頭卻癢起來,便熬不過,大呼小叫,依舊使出昔日做大老官的派頭,不管他有客無客,把門盡力亂敲。
那李媽媽不知甚麼人,慌忙提燈出來,問道:“是哪一個,夜半三更,大呼小叫?”張秀道:“我是你女兒的舊相知張二相公,難道聲音都聽不出了?快開門便罷,若遲一會兒,便教你看一個手段!”李媽媽道:“啐,我道是誰,原來是那說大話的張窮。我們開門麵的人家,要的是錢,喜的是鈔。
你若有錢有鈔,便是乞丐偷兒,也與他朝朝寒食,夜夜元宵。你若無錢無鈔,總是公子王孫,怎生得入我門?哪裏管甚麼新相知、舊相知?看你這副窮骨頭,上秤也沒有四兩重,身邊鏨口②也沒一厘,兀自說著大話,甚麼張二相公、① 擲色(shǎ,音曬<上聲>)——即“擲色子”。打麻將。
i② 鏨(zàn,音讚)口——製錢。
張三相公,休得在此胡纏,快到別家利市去!”
張秀聽說,一霎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也不要他開門,盡著力一腳踢將進去。李媽媽抵當不住,撲的一交,暈倒在地。嚇得那些在裏麵吃酒的人,不知甚麼事情。有兩個怕惹禍的,撇了酒杯,先走散了。有兩個好事的,遠遠站著,要看他動靜。
卻說李瓊瓊急忙點著燈,提將出來,看見媽媽暈倒在地,不曉得是張秀,開口便喊叫道:“地方救人!”張秀聽得是李瓊瓊聲音,盡著力,上前也是一腳。這回卻是張秀禍到頭來。可憐一個:
月貌花容紅粉女,化作巫山一片雲。
張秀看見瓊瓊死在地上,自想事勢不好,抽身便要走脫。隻見那兩個遠遠站的人,趕近前來,將他一把扯住,道:“快快救醒李媽媽,饒你這條窮命去。不然,和你到官,問你夤夜入人家,卻怎麼說?”兩個扭扭結結,正要來救媽媽,隻見李瓊瓊先絕氣在地上。
媽媽醒來,看見瓊瓊已死,止不住放聲大哭。一把扭住張秀,劈麵亂撞,道:“我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兒,靠著他根生養命。當初費了百金,隻望與我養老送終。你今日把他活活打死,終不然與你幹休罷了!且與你到官去,償他命來!”張秀此時正無布擺,聽他說個百金,便道:“媽媽禁聲,這告到官司,不過問個誤傷人命。況且身上又無傷跡,難道說得是我活活打死的?
決不致著我償命。也罷,你莫說是一百兩,我情願賠你二百兩,省得到官又費了一番唇舌,大家私和了罷。”
張秀事到其間,也管不得銀子的來頭,急向腰邊摸出四錠,遞與李媽媽。
李媽媽接過手,仔細一看,心下驚疑道:“呀,好古怪!這一個窮嘴臉的精光棍,哪裏得這幾錠銀子?”就遞與那兩個人看。有一個認得這銀子是楊員外家的,扯過李媽媽,說:“果然古怪。這銀子,你道是哪一家的?卻是楊員外家放的生錢,上麵都鑿著‘楊亨’二字,怎麼落在他手裏?決是來得蹊蹺的。”
那張秀適才心忙意亂,雖是拿到手,也不曾看得仔細。李媽媽接過手又看,果然四錠上都有“楊亨”兩字。便道:“如今到難放他,還是怎麼計較?”
兩人道:“這個決難放他去。明日露了贓,連你都不好了。且緊緊伴著,莫要等他走了。隻說待到天明,同去買些衣裳棺木,殯殮你女兒就是。”媽媽依言,揾①著淚,便牢守著張秀。兩人拿了那些銀子先去不提。
原來張秀是驚慌的人,此時魂魄也不知掉在哪裏,怎知他們是一個計策,隻得伴著瓊瓊屍首,等到天明。
畢竟不知這事後來如何結果?張秀怎麼釋放?且聽下回分解。
① 揾(wèn,音問)——揩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