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假醫生藏機探病 瞽卜士開口禳星詩:(3 / 3)

老夫人便著奶娘扶他到堂前坐下,道:“先生,壬子年,癸醜月,壬子日,癸醜時。”星士記了八字,便向衣袖內摸了半日,拿出一個小小算盤,輪了一遍,道:“老夫人,依小子看起這個八字來,若是個男命,日後有衣紫腰金之貴;是個女命,必有鳳冠霞帔之榮。”原來這幾句卻是星家的入門訣竅。老夫人道:“這就是小女的八字。要先生細推一推,看目下主甚吉凶?”

恰是這句話,便兜上那星士的心來。

你看那星家,聽得問著“吉凶”兩字,他就曉得有些尷尬了,假意又把算盤輪了一會,道:“老夫人,莫怪小子實講。這個八字裏邊,日後雖有一步好處,怎當這眼下勾陳劫殺,喪門吊客,一齊纏擾,又加傷官作耗,邪鬼生災,這一重關煞難過得緊在這裏。依小子說,及早至誠禳解一禳解,破財作福,還可保得無虞。”

原來那些星士,若靠著推算流年八字,不過賺得分文道路,若是起發人家禳得一禳星,極少也有三五分送將出來,與夫鋪星米、燈油,線索之類,約來共有七八分光景,稱心滿意。這是他賺錢的乖處。

老夫人聽他一說,驚得麵如土色,一念愛女之心,憑他發揮,便問道:

“先生,若要禳解,這重關煞還過得麼?”星士道:“老夫人,你曉得如今的神鬼,都是要些油水的。你若禳解了。包你一日好一日來。”老夫人道:

“這也不難,就著院子買辦牲禮,接一個陰陽先生來禳一禳罷。”星士搖手道:“老夫人說差了。那些陰陽生走到人家,再沒有如我們這樣至誠的。不過開口胡亂念得幾句,就要思量送神瞻仰。殊不知那些神道,都要人喜神歡,必須動一動響器才好。況且小子口中許出的,尋了別人,那神鬼反要生災作崇。”老夫人道:“待買了三牲福事,今晚就借重先生禳解了罷。”

星士道:“老夫人,不是小子科派說,那些神道就如我們星家一樣,都是看人家打發的。假如一個低三下四的人家,便是一盞湯,一碗飯,也送好了一個病人。你們這樣鄉宦人家,若不用一副豬羊,做一個半宗願心,那神道總不放在眼裏,便禳解了十遭,也是沒效的。”店主婆攛掇道:“老夫人,俗語說得好,依得山人好,泥饅頭也好燒紙。隻要小姐病痊,就依這先生說罷。”老夫人道:“既然如此,先生今晚少不得要借重過來,命金一並相謝。”

星士便作別出門。

老夫人一壁廂分付收拾廂房內,與文荊卿暫且住下,一壁廂遂與李嶽商量禳解一事停當。霎時宰了豬羊,請了神馬,匆匆的灑掃堂前,鋪設起來,已是黃昏時候。隻見那星士帶了三四個後生,挑了一副箱子,竟到堂前擺列。

一齊坐下,先吹打了一番,發過了符,接過了神。老夫人分付打點兩桌晚飯,與眾人吃罷。

你看那星士打起油腔,跪在神前,通告了一番。眾人吹的吹,打的打,又響落了一會。那些前文到也不甚好聽,還是後來《十供養》裏,各人信口,把逐件件你念一個,我念一個,都是打覷人的,卻還念得好。道是:

這副骨牌,好象如今的脫空人,轉背之時沒處尋。一朝撞到格子眼,打得像個折腳雁鵝形。

這把剪刀,好像如今的生青毛,口快舌尖兩麵刀。有朝撞著生磨手,磨得個光不光來糙不糙。

這把等子,好像如今做篾的人,見了金銀就小心。有朝頭重斷了線,翻身跳出定盤星。

這個銀錠,好像如今做光棍的人,麵上裝就假絲文。用不著時兩頭 ,一加斧鑿便頭疼。

這隻玉蟹,好像如今串戲的人,裝成八腳逞為尊。兩隻眼睛高突起,燒茶燒水就橫行。

這朵紙花兒,好像如今的老騷頭,裝出馨香惹蝶偷。腳骨一條銅絲顫,專要在蔥草上逞風流。

這隻氣通簪兒,好像如今的喬富翁,外麵裝成裏麵空。有朝一日沒了法,撓破頭皮問他通不通。

這麵鏡子,好像如今說謊的人,無形無影沒正經。一朝對著真人麵,這張醜臉見了眼睜睜。

這個算盤,好像如今經紀的人,厘毫絲忽甚分明。有時脫了錢和鈔,高高擱起沒人尋。

這枚金針,好像如今老小官,眼兒還要別人穿。一朝生了沿缸痔,掛線尋衣難上難。

眾人把那《十供養》逐件念罷,便起身吹打送神。你看,一個就去並了神前油米,一個便去收了馬下三牲①。老夫人便分付打點酒飯,與眾人吃罷,遂著李嶽總送出謝銀一封,遞與那星士。那星士連忙雙手接了,同眾人揖謝而散。當夜收拾寢睡不題。

且說那文荊卿,自老夫人留寓在家,早晚托言看病,雖是不時進房,可與小姐對麵,那老夫人決然緊緊相陪,終不能通片言隻語。那小姐不時得見文荊卿,也足慰相思一念。未及六七日,十分病竟去了八九分。

老夫人見女孩兒病好,惟知文荊卿醫治之功,不識其中就裏,到說是:

“文先生果然好個仙方,活活救了女孩兒一條性命。”把他留住在家,就如至親瓜葛一般相待。這文荊卿等得小姐病好,那點相思夙念,如何拋撇得開?

畢竟不知幾時弄得到手?後來還有甚麼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① 三牲——古指用以祭祀的牛、羊、豬。後有時也以雞、魚、豬為“三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