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酒癡生醉後勘絲桐 梓童君(2 / 3)

安童道:“大官人不肯去見員外,也聽你主意。隻待安童去稟個明白,免得日後員外尋訪大官人蹤跡不著,到把安童名字告到官司,那時做個逃奴緝獲將來,便是渾身有口,也難分剖。”文荊卿怒道:“唗!你這一個花嘴的小廝,誰許你去稟知員外。快去把那書案上剩的那一甕雪酒攜來,待我飲個痛快的上馬杯,少壯行色。”那安童不敢回說,急急便去開了酒甕攜來。

你看他接過手,真個就如長鯨吸百川一般,霎時間咕都都一氣飲得個罄盡,對著安童道:“好笑,那員外忒沒分曉,別的教我大官人還可終身省得過,若是這件,可是一時省得的麼?哎,酒,酒,我隻要和你相處情長,今日卻也管不得至親恩重。安童,趁我酒興正濃,你可擔了書囊,早尋去路便了。”

這安童就把書囊一肩擔上,文荊卿便輕輕掩上書房,出得門來,走一步,回頭一看。噫,這也是。

難撇至親恩義重,臨行十步九回頭。

說那文安員外,那裏曉得他侄兒悄自不辭而去。及至黃昏,看見月明如晝,緩步徐行,來到書房門首。隻見人影寂寥,花陰滿地,心中想道:“我每常行到此處,唯聞吟詠之聲,今夜原何悄然寂靜,竟不見一毫影響?敢是那不肖畜生,又是中了酒,早早先睡熟了?”便輕輕把書房門扣了幾下,再把安童連叫了幾聲,那裏有人答應,低頭又忖道:“終不然兩個都醉熟了?”

① 瓜瓞(dié,音迭)——大瓜、小瓜。瓞,小瓜。

便悄悄推門進去,開了窗欞,四下一看,並不見個人影,隻見那案頭止剩得幾卷殘書,壁上留幾行大字。

文安員外從頭念了一遍,嗬嗬冷笑道:“好一個癡兒,好一個癡兒!我把良言再三激厲,隻指望你早早回頭,做一個長俊的好人,怎知你今日竟自不別而去。想起二十年來撫養深恩,一旦付之流水,還虧他反把語句來譏誚我,道是‘人言糟粕誤生平’,道可是回答我叔父的說話!罷,罷。這正是:

指望引君行正道,反把忠言當惡言。

哎,畜生,畜生。看你久後,若是還有個與我相會的日子,隻怕你掬盡湘江水,難洗今朝一麵羞。那時待我慢慢問他個詳細,且自含忍不題便了。”

卻說文荊卿帶了安童,離了姑蘇城,朝行暮止,宿水餐風,行了半月,早來到臨安府中。文荊卿道:“安童,你看,好一個臨安佳地,比我姑蘇也不相上下。但不知道這裏那一處有好酒賣,可去詢問一聲,沽飲幾杯,聊消渴吻。”安童道:“大官人,你看前麵扯著一竿旗兒,上寫著幾個大字,敢是賣酒處了。官人何不走近前去,解鞍沽飲,有何不可。”文荊卿道:“且住,我嚐聞得人說,臨安府中最多歹人,白晝就要劫人財物,你可把行李小心擔著,隨我後來。”

你看兩人不多時來到酒家門首。文荊卿抬頭一看,隻見那酒肆中,果然擺列得齊整,門前貼著兩首對聯,上寫道:

武士三杯,減卻寒威尋虎穴。

文人一盞,助些春色跳龍門。

文荊卿道:“安童,你去問那店主人,有好酒賣,我官人便進去沽飲。

若沒有好酒,還往別家去。”安童便擔著行李,走進店中詢問。店主人回答道:“這臨安府中,除了我家賣的好酒,那裏還有第二家?請相公進來嚐一嚐就是。”

文荊卿便進內對店主道:“店主人,不敢相瞞,我們是姑蘇人,來此探訪朋友,你這店中若有便房,就與我灑掃一間,還要在此權寓幾時,待訪著了就行。一應租銀店帳,並當重重算謝。”店主人連忙答應道:“有,有,後麵亭子上有一間空閑書房,原是灑掃停當的,就在那裏如何?”文荊卿笑道:“如此恰好。”店主人便去拿了鎖匙,開了房門,著他把行李一一收拾進去。

文荊卿道:“店主人,你去把好酒多開幾甕來,待我試嚐一嚐。”店主人便去攜了一甕久窨好酒,送與文荊卿道:“相公,似這一號的,需要二百文錢一甕。”文荊卿道:“隻要酒好,我也不惜價多。就是二百文錢,任你算罷。”

看他接過嚐了幾口,便不肯放手,把那一甕霎時飲得罄盡,又叫道:“店主人,再取一甕來嚐嚐。”店主人吃驚道:“相公嚐酒,便嚐了一甕,若是沽飲,須得幾百十甕,看來才夠。這樣的酒量,還比李白、劉伶高幾倍哩。”

隻得又去取一甕來。這文荊卿接過手,就如飲水一般,嘟嘟的又把一甕飲盡。

店主人看了,搖頭道:“相公,我這小店中,窨得幾十甕酒,早晚還不夠答應相公了。”

你看這文荊卿,一連飲了兩甕,便有幾分醉意,免不得手舞足蹈起來,分付安童道:“天色已晚,快叫店主人掌燈。你去錦囊中取出那一張桐琴來,待我試操一曲,以消良夜,卻不是好。”安童便把桐琴取上。

這文荊卿把弦和了一會,正要試彈,隻聽得耳邊廂笙歌嘹亮,便喚店主人問道:“這是那一家奏樂?”店主人道:“相公,今夜是二月初五,這前街有個賈尚書家,與小姐納贅,在那裏開筵宴客。”

文荊卿歎口氣道:“蒼天,蒼天。我文玉原何如此福薄,你看他那裏鬧喧喧送歸鴛帳,我這裏靜悄悄獨坐空房,怎不見憐也。”說不了,便跳起身來,把桐琴撲的撇在地上,厲聲大叫道:“桐琴,桐琴!仔細想來,都是你耽誤了我!昔日司馬相如看上文君,俱托在弦上寄傳心事,後來私奔,締結良緣,皆仗你一臂之力。你今日若肯成就我文生,效一個相如故事,允不允便回答一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