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隻為時乖運不通,千金劫去客囊空。
卻憐骨肉遭天塹,流落孤寒在路中。
汴京夏方題婁公子看了,記憶在心。少頃,和尚請吃早齋,因問和尚道:
“敢問師父,我汴京有個夏方,一向說在紫石灘的蓮花寺裏居住。師父可曉得這個人麼?”和尚點頭道:“有一個夏方,原是相公貴處的人。他有個孩兒夏虎,上年在我寺中出家,不期去年因時疫亡過了。那夏方今歲走來,問起兒子,險些兒害了貧僧一場人命,到被他詐了幾個銀子。原來天理不容,出去不上做得兩個月生意,折了精光。前日進來,又打點起釁,重複詐害,當被眾僧們大發作了一場,驅逐出去。如今現在紫石灘頭求乞。”
婁公子大吃一驚道:“呀,求乞是他大落難的地步了。你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寸為門,雖然他不是,還該看覷他一分。”和尚道:“相公,不是我們出家人心狠,隻是這人極是個奸險的,眼孔裏著不得垃圾。便有座銀山,經了他的眼睛,也要看相光了。”婁公子道:“這個人在我汴京,手段原是有名的,隻遠他些罷了。”
當下眾人吃完早飯,遂各收拾行李,便與和尚謝別。和尚道:“難得二位貴人到我荒山,雖則簡慢,意欲相留在此光輝幾時,怎麼就要起馬?”婁公子與俞公子道:“多蒙長老盛情,意欲在此盤桓數日,隻是我們去心甚急,不可遲延。少不得日後轉來,要從此處經過,再來探望長老就是。”遂遞出一封謝禮,和尚再三不受,送到山門。
三人一起上馬,依舊向昨晚原路上出來。行了五六裏,隻見那道上豎著一個石碑,上鐫著三個大字道:“紫石灘。”旁邊有一座小小古廟,卻是當境土地神祠。婁公子在馬上仔細看去,忽見廟門首一個乞兒,吹著一堆稻柴火,煨著一個砂罐。這還是他的眼睛尖俐,卻似有些認得,心中暗想道:“我方才聽見那蓮花寺的和尚說,是夏方在這紫石灘頭求乞。我看那廟裏的乞兒有些像夏方。若果是他,難道就狼狽到這個地步?”婁公子一麵思量,一麵疑惑,又行過幾步,隻得勒住了馬,叫那乞兒上來。
恰好那乞兒果是夏方,他適才也有些認得是婁公子,隻是料他不到這裏,心下也自猜疑。聽說喚他,連忙上前跪下道:“求爺爺舍些。”俞公子道:
“婁兄,這乞兒好像汴京聲音。”婁公子道:“你是那裏人氏,緣何一個在這古廟中求乞?”乞兒道:“爺爺,我姓夏名方,汴京人氏。因往他鄉,不料中途被劫,沒奈何流落在這裏。”
這婁公子終久度量寬宏,見既是夏方,便不就提起當初一事,教他起來,問道:“你既是汴京人,可認得我麼?”乞兒道:“爺爺莫非是汴京婁公子麼?”婁公子道:“這樣看來,你還有些眼力。”俞公子取笑道:“婁兄,這乞兒敢是原有一脈的?”婁公子把前情略和他說了幾句。俞公子道:“這是行短天教一世貧了。”
婁公子道:“我隻說你在外多時,必得成家立業,緣何到比前番愈加狼狽,這是怎麼說?”夏方拭著淚道:“公子,當日是我一時見短,說也徒然。
隻是一件,想我夏方,不初雖然得罪於公子,但公子平日洪仁大度,須念舊交,垂憐苦情,再把夏方看覷幾分。願得執鞭墜鐙,死亦瞑目。”
婁公子微笑道:“為人豈可有不通情的所在。隻是你這個人,心腸忒歹,不可測料。倘若收留了,日後得些好處,又要把當初的手段將出來了。”俞公子道:“婁兄,此人既是舊相與,小弟講個人情,就帶他同進京去罷了。”
陳亥道:“收他不打緊,隻是我又晦氣。”
婁公子道:“也罷,君子不念舊惡。我且收你在身邊,卻要改過前非才妙。”夏方道:“公子,夏方今日如此模樣,感蒙收留,再有不是處,任憑發揮①就是。”婁公子道:“到發揮的時節,你卻去遠了。隻要你學好,才可久相與。你且隨我到前麵市鎮上去,買件衣服,與你換了,才好同去。”夏方拭淚道:“如此感恩不盡。”
婁公子遂上馬。夏方便把煨的砂罐一下甩得粉碎,跟在馬後飛走。果然到了市鎮上,婁公子買了衣帽鞋襪,與他周身換盡,另雇生口,與他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