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畜生也通人意,那兩個小牛兒,見他手中拿著一把光閃閃的鋼刀,一發把個眼淚掉個不了。俞慶硬著心腸,覷定火睛牛,提起刀來,望心窩裏盡力一刺。可憐一個數十年的火睛牛,頃刻間便結果在俞慶的手裏。
俞慶又去喚了幾個人相幫,拖出欄來。竟不用一些氣力,自自在在,開了膛,剜出肝肺,先把膽來取了,然後慢慢的再把皮剝將下來。林二官人便走近前,兩個指頭便拿起膽來,向鼻邊嗅一嗅道:“果然是件寶貝,拿到嘴邊,自有一種異香撲鼻。”婁公子、俞公子一齊道:“難道真個是香的,待我們也聞聞看。”兩個也拿起來嗅一嗅,便笑逐顏開,指著俞慶道:“你果然是個識寶的主兒,若不是你說,我們哪裏曉得有這樣的奇物。”
林二官人道:“這火睛牛當初原是婁兄得來,今日這副膽和這張皮,還該依舊奉與婁兄去。”婁公子笑道:“林兄差矣,若是這等說,畢竟要小弟算還草料銀子的話頭了。”林二官人道:“也罷,小弟有一個愚見識,把膽做一處,皮做一處,兩個小牛做一處,分作三股平分。拈了三個鬮兒,與兩位仁兄拈著為定,卻不是好?”婁公子大喜道:“林兄之言,甚合吾意。妙,妙。就煩林兄寫鬮。”
林二官人便去寫了三個紙團,放在一隻碗內,回身走來,遞與他二人。
三人各取一個。林二官人便等不得,連忙拆開一看,紙上寫的卻是個“皮”
字。婁公子打開,卻是個“膽”字。俞公子是“火牛”二字。三人依閹分定,都著家童取了。林二官人當下整酒款待,大家開懷暢飲,直到杯盤狼藉,婁公子、俞公子方才起身,作別進城。詩曰:
得自一人手,經分不可偏。
拈閹為定據,三子各安然。
說他三人,各分了一件,去後指望做個鎮家之寶。誰知不上兩三個月,俞公子家的兩個小牛就先死了,林二官人的火睛牛皮被人盜去,剛剛止有婁公子還剩得個火睛牛膽在家,料來也畢竟要歸著一個人手裏。
且聽說,還歸著哪一個人?這個人,說將起來,名又高,位又尊,在一個之下,居萬姓之上。你道是那個?恰就是汴京雲和村裏一個大鄉宦,姓韋,名賓,官居極品,兼修武弁,年紀未及耳順①,倒染了一身老病,因此告假,暫回林下。遍訪天下名醫,不得其效。
這也是韋丞相合當病好,婁公子該得出身所在。原來那陳亥,向年原是韋丞相府中的門客,韋丞相見他為人忠厚,作事周全,十分歡喜,臨上京的時節,決要和他同去。那陳亥因有妻子在家,上無公姑,下無伯叔,放心不下,不知用了萬千委曲,所以辭了出來,就尋在婁公子那裏做個退步。不料韋丞相去得無多日子,遂告病回家。
這也是陳亥不忘舊主之意,一日積誠特來拜望。這韋府門上人都是認得的,便進通報。韋丞相著人出來,直請到後邊記室裏相見,便把病緣細說了一遍,然後問道:“陳先生,你可那裏訪得有秘方麼?”陳亥低頭想了一想,滿口答應道:“有,有。我那婁公子處有一件寶貝,喚做火睛牛膽。隨你百般疑難的症候,把他磨幾分服下,立時便好。”韋丞相道:“豈不是真寶貝了。這個怎麼容易借得他的來一用?”陳亥道:“要借他的,其實不打緊。
隻要韋爺這裏打點幾樣禮物送去,待陳亥在旁攛掇借來,有何難處。”
韋丞相道:“講得有理。就是婁公子不允的時節,有陳先生在那邊攛掇,料來也卻不得麵情,自然要借一借。隻是要送些什麼禮去才好?”陳亥道:
“諒那婁公子,也不爭在這些禮物上,隻憑韋爺尋幾件出得手的送去便是。”
韋丞相便分付書房中寫下禮帖來,卻是那四件禮物:
左軍墨跡二幅象牙八仙一副真金川扇十柄琥珀扇墜四枚韋丞相把這四樣禮物打點齊備,便著一個院子隨了陳亥,特地送到婁公子府中。婁公子聽說韋丞相有禮送來,不知為甚麼緣故,拿帖子一看,又不好收他的,又不好卻他的,轉身便與陳亥商量。陳亥道:“婁兄,韋丞相的意思,都在小弟肚裏,隻要婁兄把禮兒收了,小弟才敢說。”婁公子道:“陳兄若不說明,小弟畢竟不好收他的。”陳亥笑道:“婁兄,這樣說,決要說了才肯收麼?也罷,小弟就說了罷。”
① 耳順——孔子曰“六十而耳順”。耳順,聽了別人的話能辨別真假。文中指年紀未到六十歲。
畢竟不知陳亥說出些甚麼話來?這婁公子收了禮物,還有甚麼議論?再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