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到要留著他。若是把他殺了,這兩隻小牛決然餓死,豈不是害了他三條性命。”
俞公子對婁公子道:“這是林兄一點仁心,必要撫養得好。還是養他在那裏?”婁公子道:“小弟馬房甚多,待小弟著人抬他回去,養在馬房中罷。”
林二官人道:“馬房中如何養得他?小弟莊上,盡有牛欄。就待小弟帶去,暫養幾時。且把這兩隻小牛養大了,再作計較。”婁公子、俞公子道:“既是林兄莊上好養,就煩林兄帶去便了。”林二官人便著兩個精壯的過來,把火睛牛抬了,又著一個把兩個小牛兒擔去了。三人遂上馬,起身前去。詩曰:
一片仁慈性,垂憐此畜生。
堪嗟牧養者,不體物中情。
說那兩條小牛,自林二官人帶到莊上,養了三四個月,漸漸長大。一日,婁公子約了俞公子同到林家莊上,特看小牛兒。林二官人指引到牛欄邊,同去看時,婁公子見了這兩個小牛道:“原來這些畜類容易長成,兩三個月不見,就比前大不相同了。”
不意這畜生也通靈性,那兩個見婁公子說了這幾句,猛可的眼中流下淚來,三人不解其意。不多時,那火睛牛也把眼淚掉下。婁公子與俞公子驚疑道:“這是甚麼緣故?”林二官人道:“又是一樁奇事。小弟往常來到欄邊,這個大怪物同這兩個小牛兒,慌忙躲避。今日見了二位仁兄,緣何就此悲戚起來?教小弟一時間思忖不出。”婁公子道:“林兄,畜生也有靈性,知覺與人相同,隻是口中講不出幾句話兒,心中何嚐不明白。”林二官人笑道:
“婁兄,你可曉得他因什麼掉淚?”婁公子道:“我也解他不出。”
俞公子道:“這有何難。小弟家中有一老奴,喚名俞慶,善察獸形。著他來一看,便可曉得緣故。”婁公子道:“這裏到城中,一往一來,有許多路。等得他來,眼淚可不流幹了。”林二官人道:“這也不打緊,去來不過二十裏,小弟有好馬在這裏,若是俞兄著位管家去,就帶出來與他乘了,相煩走一遭。”俞公子笑道:“林兄若肯把好馬出來,莫說家童肯去,便是小弟也肯去了。”
林二官人便分付帶匹好馬出來,俞公子就打發一個家童立刻回去。果然好匹快馬,不消半個時辰就轉來了。俞公子見家童來得速煞,無限歡喜。林二官人、婁公子一齊出去,站在莊門首,三人六隻眼,巴巴的隻望個俞慶到。
那裏曉得等了一個時辰,那俞慶還不見來,心下好焦躁。
這三個聰明公子,也是有些一時懵懂,怎知一個是馬來,一個是步行,自然不能夠齊到,況且又是老年的人。正等得個氣歎,欲意走進莊門,隻見那俞慶一步一跌,走到麵前。俞公子見俞慶到了,回嗔作喜,也不問些甚麼,遂引他到牛欄邊。
俞慶見了,吃上一驚道:“林相公,緣何有此物?”林二官人道:“你可曉得,他叫做甚麼名字?”俞慶道:“此物名為火睛牛,出在西番國裏,皮能禦寒,膽可治百病,祛諸邪。當年隻有我汴京曹容參將出征西番,曾帶此種回來。”婁公子道:“原來有這一種形相。”俞慶道:“那西番國最多的是海犀,海犀與龍交了,就有此種。”
林二官人道:“你可相一相看,為何流涕不止?”俞慶仔細看了一會,歎口氣道:“哎,可惜這樣一個異獸,不會牧養他,早晚間寒寒暑暑,受了這場大病。”三人一齊道:“原來有病在身上了。如今哪裏去尋個醫牛的郎中來醫治他?”俞慶道:“就尋得來,也醫不好。多應隻在早晚間有些不伶俐了。”林二官道:“早知道你曉得他是個值錢的東西,何不尋你看看,愛好撫養他,不見這個模樣。”
婁公子道:“如今若要得他的皮,取他的膽,可是不能夠了。”俞慶道:
“得他皮,取他膽,正在這個臨危之際,若是平白地好好的時節,要殺他,怎麼舍得,倘待他死了去取,總是無用之物。公子們果然要他皮膽,不宜遲了。”林二官人道:“畢竟要在這個時節取的才好。也罷,我們既有了這一點剛狠狠的心腸,便顧不得他活潑潑的一條性命。隻是沒個人會動手的,如何是好?”俞慶笑道:“這有何難,隻要取一把刀來,我俞慶也會得動手哩。”
林二官人便分付取了一把純鋼的尖刀來,遞與俞慶。俞慶道:“三位相公可退一步。”三人便閃過一邊。你看三四百斤的這樣一個夯東西,一步也走不動,終不然一個人可處置得他出來。隻得持了刀,翻身跳進牛欄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