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方接了,道:“江兄,銀子接了你的,隻是我這個模樣,不知幾時才捱得到哪個所在。”
江順暗想道:“正是,倘到前途去,行走不便,萬一有個不測,卻怎麼好?”又向夏方道:“我乘著一匹馬在此,一發送與你乘去罷。”夏方便歡天喜地道:“難得江兄這等厚情,與我銀子,又與我馬,今生騎了江兄的馬,來生決要做一馬,償還江兄恩債。”
江順道:“朋友有通財之義,何須掛齒。天色已晚,我還要進城,你可隨我到外麵,把馬交付與你,我好回去。”夏方隨他走出廟門,看了那匹馬,仔細相個不了。江順道:“這馬雖然比不得五千兩的青驄,也將就走得幾步,隻是一路上草料要當心些。”夏方答應道:“這個是我自己事,曉得,曉得。”
便把韁繩帶在手中,兩下拱手而別。詩曰:
不義得來不義失,棲遲冷廟生難必。
多虧銀馬並周全,千裏尋兒獲安逸。
說這婁公子與陳亥等到一更時分,還不見江順回來。正在那裏說他,隻見門上人進來說道:“江相公回來了。”陳亥道:“同了甚麼人來?”門上人道:“隻有江相公一個。”婁公子便著家裏提燈出來引導。
江順進到中堂,婁公子問道:“江兄回來了,可曾見得夏方麼?”江順道:“不要說起,一發落托得緊在那裏。”婁公子道:“怎麼不與他同來?”
江順道:“小弟再三勸他,他再四推卻。說道:‘縱然公子寬宏大度,有何嘴臉再去相見。’”陳亥道:“這樣說,他還有些硬氣。”婁公子道:“他既不肯轉來,畢竟要到何處安身?”江順道:“他說有個孩兒名喚夏虎,現在湖廣道紫石灘蓮花寺裏。他的意思,如今要投奔那裏去。”
婁公子道:“他又錯了主意,我這裏到湖廣,也有無數路程,終不然赤手可以去得麼?”江順道:“不瞞公子說,小弟見他十分狼狽,身邊帶得幾兩銀子,盡數與他做了盤纏。”陳亥道:“世間有你這樣的好人,見了這個賊朋友,還肯把銀子結識他。”婁公子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也是江兄看舊相處麵上。”
看看到了二鼓,江順道:“小弟行了這一日,身子有些困倦,意欲去睡。”
婁公子道:“先請穩便。”遂著家童分付管槽的把江相公的馬好喂草料。家童回道:“江相公並不曾騎馬轉來。”江順道:“實不相瞞,小弟的馬,也與夏方去了。”陳亥道:“莫非又被他騙去的?”江順道:“這是小弟憐他一路上行走不便,特地把他騎去的。”婁公子道:“這個又是江兄。若是小弟,決然不肯。”江順作別,先進書房睡了。婁公子與陳亥又在堂前坐一會,方才進去。
次日,江順起來,便與婁公子作別起身。婁公子道:“江兄,此行還是到哪裏地方?”江順道:“小弟還要到延安府去走一遭。”婁公子道:“幾時再得相會?”江順道:“多隻一年,少隻半載,決有個聚首的日子。”
陳亥道:“江兄的馬與了夏方,把什麼乘去?”婁公子道:“正是。沒了馬,一路上怎好長行?快著家童去喚那管槽的,廄中有可長行的馬,帶一匹出來,送江相公去。”管槽的就帶了一匹馬出來。江順道:“小弟的馬倒送了別人去,如今又要公子轉贈,這就是受之不當了。”婁公子道:“說哪裏話。江兄從直乘了去,小弟就好放心。”江順便倒身唱喏,深深致謝,遂作別出門。婁公子與陳亥,同送到門樓外。江順就上了馬,帶住韁繩,又與婁公子說幾句話,方才加鞭前去。詩曰:
良馬將來贈故知,臨行複得友相資。
為些善事天須佑,留與人間作樣兒。
那婁公子自江順別去,不覺流光如電,轉眼又是半年光景。整日居恒無事,與陳亥在家,依先把那舊本頭時常研究。
一日,乃是三月暮春天氣,林二官人較獵西郊,先期已曾著人來,邀婁公子和俞公子同往。兩個屆期相約,各帶幾個隨從家童,乘著駿馬,備了弓矢,一齊簇擁出城,俱到魁星閣裏相會。三人會齊了,遂各換了裝束,一個個騎著高頭駿馬,拈飛奔上山。
各家隨從的童仆,十有七八都是曉得武藝,也有執著槍棍的,也有持著連呐三兩聲喊,各人腳下就如生雲一般,奔上山去。那三匹駿馬,果然一匹勝如一匹,便是平地上走,也沒有這等便捷。看看走了個把時辰,那三匹馬氣呼呼的有些喘息起來,大家就在一帶竹林裏麵停住。那些趕獵的人,見後麵不來,一齊休歇。剛剛拿得幾個獐麂①鹿兔之類,都尋到竹林裏來,各自獻功。俞公子道:“今日我們三人齊來出獵,也算得是一場高興。若拿不得一件奇異東西回去,可不空走了這一遭?”林二官人道:“二位仁兄,果然有興再往,且回到魁星閣裏打了中火,然後再耍一回何如?”大家欣然撥馬回來。
不知再去拿得甚麼奇異東西?且聽下回分解。
① 麂(jǐ,音己)——小型鹿類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