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楊柳岸奇逢麗女 玉鳧舟巧和新詩詩:(1 / 3)

少年欲遂青雲誌,黃卷青燈用及時。

辭父研窮賢聖理,偕朋砥礪古今疑。

灘頭鄰舫逢殊色,月下同情賦麗詞。

不意相思心緒亂,何嚐一日展愁眉。

說這杜萼別了李乾道士,離了鳳皇山,同著許叔清,依舊返棹歸來。到得梅花觀前,此時還有半竿日色,許叔清便要留進觀裏待茶,杜萼再三辭謝。

隻得送到城門首,然後作別,分路回去。

這杜萼回到府中,恰好翰林又早出門,到一士夫家去飲酒未回。他就見了夫人,把清霞觀幽雅並山中景致、李道士相待殷勤、讓房的話,一一說知。

那夫人大喜道:“萼兒,既有這樣一個好所在,又遇這般一個好道士,此是天賜汝的好機會,何愁讀書不成。隻是一件,想汝自幼不曾行路慣的,今朝行了這一日,身子決然有些勞倦,可早早吃些晚飯,先去睡罷。待你爹爹回來,我與他商議就是。”

你道世間那有這樣賢慧的夫人?況且杜開先又不是他親生的兒子,論將起來,何必如此十分愛護?人卻不曉得內中一個委曲,這杜萼卻常有著實傾心的所在,正是俗語雲“兩好合一好”的緣故。

你看這杜萼,遂躬身應諾,夫人便喚丫環整治晚飯,與他吃了,早去安寢。次日侵晨起來,梳洗完備,連忙走到堂前,與翰林相見。

翰林問道:“萼兒,我昨晚回來得夜深了,不曾見你。卻是汝母對我說得幾句,不曾喚你問個詳細。你去看那清霞觀,果然還好讀書麼?”杜萼道:

“啟上爹爹,那清霞觀果是好個去處,四圍俱是鳳皇山高峰環繞,並沒一個人家,寂靜異常,正是個讀書的美地。”

翰林道:“那觀中可還有空閑的書房麼?”杜萼道:“書房雖有幾間,可意者絕少,孩兒多承那觀中李老師一片好情,情願肯把自己一間幽雅淨室,讓與孩兒看書。”翰林道:“萼兒,果是那李道士真心肯讓便好,不可去占據他的,日後恐招別人談論。況且讀書人討了出家人便宜,叫做佛麵上刮金,後來再不能有個發達日子。這是指望讀書裏做事業的人所最忌的。”杜萼道:

“爹爹有所不知,孩兒一到觀中,原來李老師向年與孩兒曾在梅花觀中會過,未曾坐下,就取出紙筆來,便要留題。那許叔清在旁再三攛掇,勉強吟了一首。李老師看了,老大稱羨,後來便指引孩兒,連看了幾間書房,見孩兒心下都不遂意,所以就肯欣然把淨房相讓,實非強要他的。”

翰林點頭笑道:“萼兒,原來如此。卻把甚麼為題?”杜萼道:“孩兒就把清霞觀題幾句。”翰林道:“題得如何?”杜萼便把前題清霞觀詩句,從頭至尾念了一遍。翰林道:“萼兒這首詩,足稱老健,不落尋常套中,大似法家的格局。固雖題得好,如今出家人,也有幾個通得的,況又結交甚廣,善於詩賦者盡多。以後若到觀中,再不可信手輕吟。倘遇識者,從中看出破綻來,到惹人議論,不如緘默為妙。戒之,戒之!”杜萼躬身道:“謹遵爹爹嚴訓。”

翰林道:“萼兒,我有一事與你商量。昨晚在康司牧府中飲酒,席上說起你往清霞觀讀書一事,他第二個公子滿心要與你同去,你道如何?”杜萼笑逐顏開道:“爹爹,孩兒曾聞古人有雲:‘擇一賢師,不如得一良友。’

既康公子果肯同去,早晚講習間互相砥礪,不怕學業無成矣。”翰林道:“同去雖好,你不知道那康公子為人,頑性極重,專務虛名。倘與他同去,明日倒妨你的工夫。”杜萼道:“爹爹所言極是。隻是各人自求個精微田地便了。”

翰林道:“萼兒,既然如此,今日便可著人去約了康公子,明早打點書囊,一齊便與他同去罷了。”

杜萼道:“爹爹,此去清霞觀,足有三十餘裏,恐日逐飲食之類,不堪擔送,還要喚一個家童隨去,早晚伏侍便好。”翰林道:“萼兒講甚有理,這件事倒是要緊的。終不然館中沒人伏侍,可是個久長之計。但是家中這幾個小廝,隻好跟隨出入,那裏曉得支持飲食。我想起來,倒是那管門的聾子,他自幼在我書房中伏侍,一應事務,卻還理會得來。明日何不就著他同去?”

杜萼道:“爹爹,既然伏侍有人,孩兒久住在家,誠恐荒蕪學業。適才已看曆日,明日日辰不利,今日就著人去約了康公子,於十一日一同進館罷了。”這翰林見杜萼擇定十一日起身進館,便欣然應允。

杜萼又說道:“爹爹,孩兒還有一言啟上。如今與康公子同館,相與尚久,彼此不便稱呼,望爹爹與孩兒取一個表字。”翰林道:“萼兒,我蓄意多時,又是你講起,我卻省得。昨晚飲酒回來,一覺睡去,忽夢與你同玩花園,隻見百花俱未開放,惟有梅花獨盛。你問道:‘爹爹,這梅花年年開在百花之前,卻有甚說?’我回道:‘萼兒,可曉得梅占百花魁之語麼?’如今我想起來,那梅花正應著你幼時的名姓,今日就取做杜開先便了。”

杜萼便深深唱喏,應聲而退,一壁廂就著人去約康公子,一壁廂①就喚那個管門的聾子,分付著他打點書箱鋪蓋並供給燈油之類,先往清霞觀去。

到了十一日,那康公子帶領家童,挑了行李,叫下船隻,早向西水灘頭等候。等了一會,看看日色將晡,那裏見個杜開先來。殊不知他到梅花觀中,卻被許叔清留住餞飲。

康公子等了許多時候,等得十分焦躁。忽見前頭楊柳岸邊泊著一隻小小畫船,裏麵有幾個精致女子,穿紅著綠,都在那裏品竹彈絲②,未免又打動他少年耍性,便縱起身來,站在船頂上,覷了好幾時,就問梢子道:“你可曉得前麵那隻畫船是那一家的?”

這梢子一時回複不來,也走到船頭上看了一看,道:“康相公,你適間問的,可是那泊在楊柳岸邊的麼?”康公子點頭道:“正是,正是。”梢子道:“那隻船喚名玉鳧舟,就是城中韓相國老爺家的。”

康公子道:“那船中飲酒的是甚麼人?”梢子道:“康相公,這上麵坐的正是韓相國老爺,今日在鳳皇山祭祖回來,因此泊船在這裏遊耍。”康公子道:“那幾個女子,卻是那裏送將他承應的樂工?”梢子笑道:“康相公,你還不知,這是相國老爺去年新選的梨園女子,一班共有十人,演得戲,會得歌,會得舞,一個個風流俊麗,旖旎娉婷,標致異常哩!”

康公子搖頭道:“這老頭兒好快活,好受用。梢子,你說得這樣標致,又打動了我康相公往常間的風流逸興。趁杜相公此時還未到來,你快把船兒撐近那邊幾步,待我飽看一會兒去。”梢子便提起竹篙,慢慢的一篙一篙撐向前去,與畫船相近,也傍在楊柳岸邊。

康公子不好船窗大開,隻得半開半掩,著實瞧了半晌。原來那幾個女子,① 一壁廂……一壁廂——一邊……一邊。